关于各地茶具的优劣,陆羽有一段著名的论断:“碗,越州上,鼎州次,婺州次;岳州上,寿州次,洪州次……越州瓷、岳瓷皆青,青则益茶,茶作白红之色。邢州瓷白,茶色红;寿州瓷黄,茶色紫;洪州瓷褐,茶色黑;悉不宜茶。”
唐代所崇尚的碾末烹煮的茶风,茶汤显“白红”(即淡红),青瓷色泽沉稳,“相映而成高雅之趣。邢州瓷虽然洁白莹亮,就未免稍嫌轻浮了。”(郑培凯,商务印书馆2007年版《中国历代茶书汇编校注本》序)给茶碗分等级,不是以瓷器的质地而是以瓷器的色调为标准,看它是否能和茶汤的色度调和出最大的美感。正因为如此,以越窑为代表的质朴大方、色泽沉稳的青瓷茶碗,就被陆羽和整个唐代奉为上品了。虽然以邢州瓷为代表的白瓷在当时也不乏拥戴者。
这样就很好理解,为何宋代的“最佳茶碗”从青瓷转为黑瓷了。宋代斗茶更盛,具体方法为:事先用茶末和开水调好茶膏,然后一边用沸水点泡,一边用茶筅回旋击拂,打出白色的沫饽(汤花),要求色泽纯白,汤花保持时间长(“咬盏”)者优,先出现水痕的就失败。这样,为了以黑衬白,更为了便于裁判孰优孰劣,黑瓷当然是最好的选择。蔡襄所谓“茶色白,宜黑盏,建安所造者,绀黑,纹如兔毫……最为要用。出他处者,或薄,或色紫,皆不及也。其青白盏,斗试家自不用”(《茶录》),宋徽宗所谓“盏色贵青黑,玉毫条达者上,取其焕发茶采色也”(《大观茶论》),说的都是一个道理。过去被奉为上品的青瓷、白瓷都不再适用,在重黑瓷这一点上,宋代做到了“从认识到行动上的高度一致”。
到了明代,人们对茶碗的色泽选择又发生了重大变化,“其在今日,纯白为佳”(许次纾《茶疏》)。因为到了明代,点茶已成往事,饮用散茶蔚为主流,洁白如玉的白瓷衬托绿色的茶汤,清新悦目。屠隆在《考槃余事》中说:“宣庙(指明宣宗)时有茶盏,料精式雅,质厚难冷,莹白如玉,可试茶色,最为要用。蔡君谟取建盏,其色绀黑,似不宜用。”不但肯定了白瓷的绝对优越地位,而且质疑了蔡襄对黑瓷的看重。其实,这都是茶水惹的祸,蔡襄时代茶贵白,当然瓷贵黑,明代茶贵绿,当然瓷贵白。观点不同,其实其理则一,只是各为其茶。
“严格说来,茶碗的色泽与茶叶的品质是不相干的,然而,饮茶作为美感体验的艺术,茶碗的形制与色调,配合盛出的茶汤色度,就使人在特定的空间氛围中得到相应的感受,从而产生心灵的回响”(郑培凯,出处同上)。诚哉斯言。据此推去,唐代、宋代、明代的茶人们,都追求茶、盏一体的整体艺术美感,虽则时代不同、取舍各异,究其缘由,却是人同此心,心同此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