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稳定的环境能给予陶艺家专注、执着的创作心境。
在“千年陶都”石湾,心怀浓得化不开的石湾情结,一大批陶艺家分散在以南风古灶为坐标的周边区域。此间,一群60后、70后的青年陶艺家把脚步停留在青柯村——— 一个隐藏在车水马龙的主干道以及诸多建陶卫浴商铺后面的传统村庄。
沿着村道走进去,数十家陶艺工作室“蜗居”在旧厂房里,没有门牌、没有招牌,用现代流行词来形容,曾经作为陶艺从业者中的“蚁族”青年陶艺家们,就是在这里追逐着他们的光荣与梦想,致力于石湾公仔的创新与发展。现在,他们有的成了国家级大师,有的在陶艺界中独树一帜,当然,更多的年轻人还在默默为生存而奋斗。
这是怎样的一个村庄?他们为什么会聚集在此地?这个旧村庄为他们带去了怎样的创作心境?未来,他们还将走向何方?伴随他们成长的青柯村的未来又将怎样,青柯留给新的城市空间以何种启示?
现状
石湾的基因,村庄的静谧,留住他们的脚步
从车流拥挤的江湾路进入青柯村,你会发现这里的地势依旧是蜿蜒的丘陵地貌,但眼前人迹的活动却似乎有些割裂,既有外来人随意晾晒在房门口的袜子、内衣,也有陶艺家堆积在门前的稀有原料。
在文化凸显城市发展“软实力”的背景下,国内部分城市致力于打造风清水阔、环境优美、交通便捷、拥有现代化设施的艺术家村。但对于石湾陶艺家来说,艺术创造环境并非硬件的刻意打造。据不完全统计,有30多位陶瓷艺术家们就租住在江湾路与季华路交叉处的青柯村里。
厂房上端,文革时期的红五星依旧隐约可见,有些年头的旧厂房与周围的小作坊和村屋为邻,门前堆积着从三水挖来的黄泥、从龙江买来的龙江石。“东方陶塑”四个字却很不显眼,走进里间不到10平方米的创作室,却也立刻让人感觉幽静清凉。在“刘胜记”第五代传人的身份标签之下,刘兆津大师1997年从石湾美陶厂辞职出来后,就把工作室设在了青柯,在这里几乎推掉全部应酬,专心创作。
1986年来到佛山打拼的青年陶艺家罗传也把脚步停留在了青柯村,并于1990年成立博云陶坊陶艺工作室。“这里最早是外来工聚集的村子,我也是外来工,刚刚出来创业就把房子租在了青柯村。一租就是十多年。”他打趣说:“现在看来,这里不算幽静,交通也并不方便,但好在没有外人打扰,心里清净。当然,这里对外交流也比较麻烦。”
刚刚获评国家级大师荣誉的黄志伟,于2004年把工作室设在了青柯街入口处,交通条件显然便利很多。但从喧闹的卫浴城大街上看过去,他的工作室同样没有挂出招牌,而只有楼上的小旅馆招牌最为惹眼。“这是由原来鞋厂改造的办公地,创作室和加工生产车间都设在这里,同时还辟出了专门的展示室,迎接前来参观的朋友和收藏家。”楼上是一家小旅馆,大师工作室与其相安无事。
但也就在笔者拜访刘兆津的时候,刚刚买下新屋的他,正忙着在自己家里腾出两三间房,希望为自己的作品做一个精美的展厅。“工作室的环境你都看到了,不少朋友和收藏家都希望我能有一个展示作品的展厅。”事实上,他很羡慕宜兴、景德镇的陶艺大师们。“他们的工作室和展示室环境让我们真的很羡慕。”
回眸
用三轮车出货的年代,他们是最早感知市场温度的一代人
青柯村村民大都把房屋密集地建在了靠近青柯街的一侧,青柯街上青柯卫浴城经营着上百家大大小小的卫浴品牌。就在村民的小洋楼和周边拔地而起的新楼盘中间,盖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高龄旧厂房就掩映其中。旧村深处,因缘际会,30多位陶艺家陆续落脚此地。
这片洼地成为年轻人从石湾美术陶瓷厂出来后,最早感知市场温度的地方。
罗传和刘兆津都是上世纪90年代从石湾美陶厂出来“闯世界”的。“自己出来面对收藏者,面对社会大众,我们在这里搜集到了第一手的信息,结合石湾陶的发展趋势和市场信息,及时调整和改变自己的经营思路。”尽管很多时候,他们会感慨“自己出来跑,真的很累”。
美国“9·11”事件发生以前,靠外贸出口订单率先从市场经济中赚得第一桶金,是青柯村一带很多陶艺家在汗水中走出的第一步。“当时的青柯村,道路条件比现在更不便,陶艺家们与工人一起拉着三轮车运送陶瓷出村,货柜车就等候在大马路上。”至今,陶艺家罗传还记得自己和工人拉三轮车出货的情景,有时需要大批量出货的时候,才会出钱雇货车七拐八拐进入村里。
“9·11”以后,国际市场环境发生急剧变化,石湾陶艺家们依靠大批量国外订单生存的日子结束了。“可 以说,‘9·11’对于地球这端蜗居在青柯村的陶艺家们来说,都是感受深刻的转折点。”一位陶艺家说,生存问题逼着青年陶艺家们寻找未来的出路。
在对艺术与市场的探索中,“蜗居”于简朴的创作环境,对于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来说,荣誉和成就却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现在,这里发展起来的陶艺家有的成了国家级大师,如黄志伟;有的在红色题材陶塑创作中脱颖而出,受到好评,如刘兆津;有的在陶艺界形成独树一帜的创作风格,如致力于开创“陶艺花鸟之路”的罗传。
可以说,从青柯村出来的陶艺作品已经享誉国内外,青柯村陶艺家的追随者遍布全世界。而期间最重要的变化是,在探索市场与艺术“两条腿走路”的过程中,不少人的作品早已经从当初的大批量出货变成精品,形成了突出的个人风格。此时,对于交通条件的要求反而降低了,“正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陋室里往往是高朋满座。”
纵深
租金8元一平方,低成本的生存空间住着一群寻梦的人
凭借陶塑《走向胜利》荣获2010年度佛山市市长奖金奖后,刘兆津谈道:“很多人都问,为什么会在这么差的环境里做出这样的精品?其实这里虽然没有宽敞明亮的厂房,也没有红墙绿瓦、绿树成荫的庭院,但却有恬静、简朴的工作环境。”事实上,青柯村里的陶艺家也成为石湾老一代大师口中羡慕的“潇洒的年轻一代”。
近年来,青柯村外围季华路成为佛山东西向主干道,众多陶瓷企业总部基地在道路两旁林立,但是青柯村这个隐藏在主干道旁边的传统村庄变化并不大,至少在陶艺家眼中,这个村庄的人口和形成的社群关系是相对比较稳定的。相对稳定的环境反而给予陶艺家专注、执着的创作心境。
“我们村做公仔的很多,现在租房子很可能都不会有了,很多都是做工作室、厂房、仓库的。”一位当地村民告诉记者。记者发现,正是在这些村屋和旧厂房里,陶艺家们大都是创作、生产制作“一条龙”,全程质量由自己控制,自由的空气、自由的创作、自由的摸爬滚打,正是老一辈大师们的羡慕之处。
“虽然地方很小、环境不好,但是各项工艺都在这里完成。”在10平方米不到的创作间,刘兆津大师坚持自己配制传统釉料石榴红,工作坊10多位工人从恋爱、结婚、生子都一直跟随他。“电磁炉煲饭确实很快,但是传统瓦煲煲饭与电磁炉煲饭哪个更香?”采访中,他反问记者。
“你可以说这里环境很恶劣,但是也有很多港澳、欧美朋友慕名而来,看到这样的工作环境常常惊讶到张大嘴巴——— 原来享誉国内外的艺术品,却并没有宽敞明亮现代化的大厂房。”罗传说。
但同时,正是这样的工作环境也让国外客人们感到折服。“这里没有现代化的工业流水线,而是全手工打造,不关机器或者电脑打磨的事。”在机器大工业生产时代,往往是石湾陶这种带有深刻民族与地方烙印的艺术作品往往最能打动西方人。
采访中,陶艺家们都不约而同谈到青柯村带来的相对稳定的创作空间,虽然近几年房租有所上涨。村庄深处的旧厂房租金从每平方米7元增加到8元。而靠近卫裕城一侧的黄志伟大师工作室,租金从每平方米10元涨到了20多元。
“城市低成本的生活区恰恰是城市的未来。”中国综合开发研究院城市经营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员李津逵在禅城发表演讲时曾表示:“未来在那些居住在低成本的生活区、执著寻梦的创意人中间。只有保持城市产业、就业、收入、业态的多样性,城市发展才能保持活力。”
“至少,当其他城市还在寻找和培育这样的艺术家村,佛山已经有了这样的聚集效应,这个村庄不能随着城市化被推土机一推了之。”一位陶艺家说。
与此同时,记者注意到,青柯村虽然形成了艺术家的集聚效应,但是艺术家之间的交流却不能算多。“陶艺家虽然在空间上比较聚集,但是也带来了相互模仿的担忧。”部分陶艺家谈到,这是一段时间中石湾形成的不太好的风气。
刘兆津大师最早尝试为作品申请专利,但是花了钱后却感觉效果不行,一些作品出来以后很快引来跟风模仿,即使是对簿公堂也无济于事。
一直缺少第三方机构这样的维权角色,抄袭模仿的成本低下,这样的风气难以真正改变。这样的创作环境也逼着艺术家们不断创作高难度、限量版的精品作品。
动向
有人选择坚守 有人选择新空间
“你来我们这里,我们会提供给你一块地,一个好的创作环境。”意识到文化对于工业产品、品牌带来的巨大附加值,来自东莞、顺德等地的老板频频向驻扎在青柯村的陶艺家发出邀请。一位大师评论说:“来自外面的诱惑越来越多,周边一些地方也对石湾人才虎视眈眈。”
来自外面的诱惑
解不开的石湾情结对于陶艺家来说是最难以割舍的,即使面对外界丰厚的承诺,很多人也不会因此而离开石湾。事实上,前几年圈内有人把工作室搬到南海平洲等地,但是最终还是撤了回来。
驻扎在青柯村的一位陶艺家评价说:“真的是一离开石湾就水土不服。青柯村就算条件再恶劣,它还是提供了一个基本稳定的环境,这是艺术家最需要的。”还有陶艺家表示:“对于我们青年一代来说,自己的市场还没有完全成熟,或者还处在培育阶段,我们不能离开石湾的土壤,不能离开石湾这个品牌。”
“我知道有的陶艺家几年内就东南西北地搬了多次。这样的环境下艺术家还能安心创作吗?”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钟汝荣在一次座谈会上透露。而陶艺家范安琪将工厂置于张槎一间厂房内。在她看来,地方要谈“筑巢引凤”,首先艺术家的创作空间一定要稳定:“我们工厂在这四年时间也搬了好多次,这势必会削弱艺术创造。要安居乐业,工作场所先要稳定。”
刘兆津坦陈,在走了多个陶瓷产区后愈发感觉,石湾的名气这么大,但是陶艺家工作室却这么差,真的难以与其他产区相比。他说,石湾有这么多国家级大师,有这么多在致力于开拓创新的年青一代创作者,石湾有这么多好东西、宝贝,但是很可惜,不仅是收藏家难以集中看到,普通市民、慕名而来的游客也都只能到公仔街走一走、看一看,真正代表和体现石湾创作水平的宝贝却只能埋没在村屋。
或将尝试进驻新空间
“要吸引人们来到佛山,佛山要留下大师的足迹。景德镇、龙泉、德化、宜兴已经启动了相关陶艺大师工作室建设,非常值得我们学习。”在最近举行的佛山名镇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座谈会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廖洪标说。站在区域的层面,一个事实是,部分石湾优秀作品的流失非常严重,很多流向国外了。为什么大师的作品不能固定在佛山,最起码部分能够保留在佛山呢?“我希望政府深入研究之后,能够对地方的文化存留做点贡献。大师的工作环境可以是艰苦的,但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好的展示室。”
近期,多位国家级大师和非遗传承人前往上海、苏州、杭州进行了为期四天的考察。在对异地经验进行学习观摩后,有陶艺家决定,前往佛山名镇老街区选择铺位。
“看看别人的旧城改造经验,也参考了他们的室内装修,如何在老街区民居里做艺术展示、销售潮流商品,对我的启发很大。”黄志伟向记者表示。
佛山名镇对老街区建筑外立面进行统一修缮,民居内部可以由陶艺家根据自己需要的风格自行装修。有陶艺家透露,下一步有可能走出青柯村:“希望把工作室搬到佛山名镇,一定要做到高档次、高品位,充分集中地展示佛山陶艺,打造出石湾陶的品牌来。”还有陶艺家信心满满:“我相信每个艺术工作者都会全力打造佛山名镇里的新空间,呈现出石湾陶艺最高水平的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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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一年做成一个基地
“深圳以数十亿的资金规模,每年搞活一个艺术家村,一年做成一个艺术基地。”有陶艺家介绍说。
以深圳观澜版画原创产业基地为例。据悉,基地集版画创作、制作、展示、收藏、交流、研究、培训与市场开发等为一体,同时基地又是艺术旅游和生态观光区。基地的国际艺术家村,完全是由一片200多年历史的客家古村落改建而成的,旧民居变身为不同户型的版画名家工作室、展馆。在这里,游客既可以沉醉于客家民居之静美,又可与版面精品作零距离的接触。而建于清末民初、仍保留完好的古村正注入新的文化内涵,而变得生机勃勃。
对于佛山来说,“艺术陶瓷与建筑陶瓷带来的产值与利润相比,可能目前差别很大。但是,处在工业化后期或者说城市转型期的佛山,文化品牌形成的吸引力和带动力难以量化,但绝对值得期待。”一位陶艺家说,青柯村为什么会吸引如此多的青年人落脚,并能够孕育出省级大师、国家级大师?青柯村又将为新的城市空间带来何种启示?值得佛山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