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用先进的进口仪器做“无损检测”,竟然损坏了一件稀世珍宝。故宫爆出“瓷器门”之后,有人质疑,“科技考古”是否也属“忽悠”?
近十年来,中科院院士干福熹一直致力于将科技手段引入文物考古领域。他在接受本报独家采访时表示,中国传统的文物考古方法,正面对一些“瓶颈”,急需科技介入;但将科技手段应用于文物考古,首先要做踏实、扎实的专业研究,找到正确方法,确定操作规范。盲目相信科技与盲目排斥科技,都不可取。
伤在对“无损检测”一知半解
“无损检测”竟让国宝受损——这“无损检测技术”,靠谱吗?干福熹指出,技术没问题,伤在操作人员对技术了解不深透。
他说,用科技手段为文物整器做鉴定,势在必然。因为在各种高科技手段被用于仿制文物之后,仅凭传统“眼学”——看器物的器型、颜色、纹饰、铭文等,以此断定年代、真伪,已相当困难。但“细节决定成败”,如若对所用技术一知半解,认为设备自动化程度高,可将文物“托付”仪器处理,就会坏事。
故宫这次用的无损检测仪器,应用“X荧光分析化学成分技术”,检测时需要把瓷器置于人眼看不到、无法监控的真空箱里,由仪器“全自动”操作——结果,因为放置瓷器的样品台上升距离过大,文物受损。
“这正是由于操作者对技术不够了解,对检测仪器的局限并不清楚。”干福熹说,很多高校、科研机构都用同类仪器给样品做化学成分分析,但做文物鉴定有特殊性:放在样品台上的,都是无可复制的珍品;因此如何保障文物安全,如何精细调控仪器,都需事先细致研究,有时还要对仪器作些改进。
干福熹说,“我们实验室已为上千件文物整器做了测试分析,从未发生损坏。”他的实验室还有一条规矩:做实验的人绝对不碰文物。所有送检文物在检测全过程中,文物保管者一定在场,以防意外。
为考古“量身定制”新技术
干福熹介绍,他们最初测定整件文物的化学成分,是在复旦大学现代物理研究所的外束式质子激发X荧光分析装置上做的。
将文物放进“屏蔽”视线的真空箱,有危险。于是他带领团队改造了测试装置,使文物可以放置在人眼可见、人手可控的空气环境中接受检测。不过,由于轻元素的X光谱容易被空气吸收,样品置于空气中,一些微量的轻元素会测不准;为此干福熹专门招收物理学博士生,经过几年全心研究,解决了这个技术问题。
几年前,干福熹又想把检测仪器改造成“便携式”——因为文物十分珍贵,不能随意搬运,而且有些大型文物如石佛、壁画,更没有移动的可能,要做鉴定、分析,就要让仪器“迁就”文物,他称之为“原位无损检测”。
于是在购买仪器时,他与供货的日本公司签了一份“双方合作共同研发改进技术”合同。最近,他们带着自行改造的仪器前往陕西法门寺,为地窖中出土的20多件唐代完整的玻璃器做了首次“原位无损检测”,定量分析化学成分。接下来,他们打算建立多功能的原位无损检测平台。
“技术就像一匹漂亮的布,但要做成合身的衣服,需精心裁剪。”干福熹认为,专业科研人员当仁不让是“裁缝”,而文物学者提出需求,双方交流沟通得越深入,得到的结果越好。
科技为中国考古带来种种惊喜
“中国考古界接受碳14测定年代技术,花了整整18年。”干福熹说,跨界沟通的确很难,取得共识更不容易,好在事实摆在那里,科技为中国考古带来了种种惊喜——
借助紫外荧光相机的“火眼金睛”,考古学家才得知:看似一堵白墙的莫高窟某洞窟石壁上,曾画有7个女供养人的全身像;通过化学元素成分分析,出土于欧亚大陆的100多面汉代铜镜,被证实出自我国中原地区;利用微量元素检测,区分元青花与明青花瓷器更容易,因为元青花和明青花的釉料钴兰中铁和锰的杂质含量不同……
对“蜻蜓眼玻璃珠”做无损成分检测,干福熹发现,早在战国早期,埃及的蜻蜓眼玻璃珠就传入了我国中原。“埃及玻璃很早就采用了钴着色工艺,而我国直到东汉后才用;同时,中国本地玻璃与埃及进口玻璃的成分不尽相同。”
浙江良渚文化遗址出土了大量玉器,但在当地并没找见软玉矿脉。15年前,江苏溧阳小梅岭发现软玉矿脉,不少学者认为良渚玉器的玉料出自这里。但干福熹通过玉石的“指纹元素”分析断定:两者无关,良渚玉矿极可能因为地质变动而湮灭了,需进一步寻找。
“可用于文物考古的技术很多!”他说,最近他正联合多位院士,想提一个综合性科技考古的建议——“做红外遥感的薛永祺院士、做激光拉曼光谱的田中群院士、研究高性能陶瓷的郭景坤院士,他们的技术都能为考古所用。”多学科交叉融合,有望发展出更精准的考古技术,“比如碳14测定年代很粗,热释光就进步了,能否找到更好的技术?有待研究。”为考古而研发的新技术,也能应用于其他领域。干福熹举例说,“原位无损检测”技术就可用于大型工程的检验、维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