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大,六环已达张家湾。沿途看见通州区运河文化产业带的招牌,才恍然从明中前期极为繁华的漕运中心,穿越时光隧道回到今天的现实世界。
四十多岁已做“大师”好多年的高振宇,十八年前从日本留学回国后不久,即将自己的家和工作室安在距通州城区东南五公里处的张家湾镇,与冯其庸先生的小院为邻。
很难想象当年居住在张家湾的情景,听徐徐说起怎么从正在拓宽的马路边捡回大树运到自家院里的故事,看着他们那个日本出生,如今已是一口京腔的大姑娘了的女儿天真烂漫地为自己老是忘记为客人斟茶脸红,居然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在深圳二十一年的点点滴滴。
高振宇家的宝贝太多,整个上午都处在眼花缭乱之中。你想想,他和徐徐都是江南小城陶艺世家出生,上二楼欣赏他这几年的青瓷作品,一不小心在楼梯拐角看见一幅好字,徐徐说,这是父亲留下来的。她的父亲徐秀棠是宜兴有名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
高徐这二十多年的经历,似乎与时代无关。高十八岁在家乡跟随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顾景洲学习传统紫砂工艺,说起来还比徐徐晚了几个月,算是徐徐的师弟。两人食宿在顾家,朝夕相随,成为顾最贴身的家人。后来两人分别去南京、无锡上大学,毕业后被顾师促成了一世的姻缘。有趣的是,高振宇的父母亲,也是顾的爱徒,当年也是在顾的撮合下成的亲。结婚不久,高徐东渡日本求学,高在东京武藏野美术大学,跟加藤达美学陶艺,之后几年他和徐徐遍访日本各地名窑,与名陶艺师对话。直到1993年,两人带着出生不久的孩子来到北京,筑窑张家湾。
在他们家堆满了柴火、器皿、各种闪动着温润光泽的自制紫砂壶制作工具的工作室小院,很容易看到千百年来的那种手工传统、匠人精神,甚至,在经过了学院的熏陶、异国的淬炼,最重要的是,不断地思考和自我否定之后,高振宇和徐徐不但对接上了历史,还在探寻续写新篇的种种可能性。
我看过一张近三十年前顾、高、徐师徒三人的合照,宜兴小子的脸上有一丝的桀骜不驯和反叛。听高振宇聊天,说起去各地考察古窑,官员盛宴招呼,他却遗憾餐桌上千篇一律的餐具。如果桌子上摆的是当地既有传统工艺又有现代之美的盘子碟子碗,天天不重样,就是只吃炸酱面,你也会觉得那是待客的最高礼遇。他颇有些失落地说。
那天在他的工作室二楼的展厅,印象最深的是他反复强调的“三段论”:在现代人的生活中创造现代的器皿艺术;艺术并不意味着奢侈,美就在人们的周边;用是器皿的灵魂,器皿因为有用而活着。我最喜欢最后一句话,百姓日用即是道。
高振宇早年办过一个展览,有个洋溢着激情、蕴含着理想的名字,叫“青春的瓷器”。在古老的陶瓷大国,他希望从器皿的原点出发,去创造属于这个时代又超越这个时代的健全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