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亭轩”里,藏着几件看上去不起眼的紫砂小壶。紫砂壶收藏家朱银木视之若珍宝,摩挲赏玩不离左右,戏称此乃未来大师之少作。来此赏壶的朋友,可以端起一杯清茶,听朱先生慢慢道出这其中的奥秘。
且看这一把景舟石瓢:本山绿泥料,形简胎薄,立于掌心里干净利落,精神抖擞。朱先生称赞其“清秀中藏雄浑之气,朴拙中露书卷之韵。”此“君子壶”的文人气度首先来自其形制。腰桶微微顶起,弧度与壶底相呼应,底片与腰片衔接自然,曲线柔和,把与嘴的结合达到景舟石瓢的最佳效果。壶的整体线条光润大度。壶身篆刻的诗画是文人气的点睛之笔。一面是储国锋的行草“饮此甘泉,可以延年”,落款“大风”;一面是飘逸的高士图。更难得的是此壶纯手工制作,壶身内面题字为证,接头处亦有手工痕迹。
此壶作者鲍岳中,属于紫砂艺人中的少壮派。据朱先生介绍,这位青年艺人常被大师找去代工,做一把壶,可以得到一两万元代工费。而一转手,大师只需落上自己的款,这把壶便可提升到几倍甚至十几倍的价钱。单这一两万元,对做壶者来说已经是高回报了。若署上自己的名姓,市场价不过几千元。家人因此很是费解:花费同样的力气,为了图个虚名,少赚许多银子,值得吗?
再看另一把同样命运的壶。这把紫泥调砂柱础壶看上去俊朗大气:肩与底平稳开阔。壶身向内凹,如同将士之腰身,优雅挺拔,嘴与把外侧棱角分明,与壶肩相配,内侧优美的圆弧与壶身相呼应。方圆之间,线条酣畅淋漓,尽显外柔内刚之美。壶底落款:谈文贤。
朱先生又拿出一把毛旭平的红清水泥含香壶,一眼望去,圆润空灵,气质超群。此壶系筋纹器型,壶盖与壶身阴阳相接,毫厘不差。壶身扁平,易于存香,而壶嘴下唇微张,似欲吸纳天地之气,又似吞吐芬芳,壶底四足挺立,使壶有凌空欲飞之态。阴阳互补之圆满与动静结合之美妙在此得到呈现。
这些壶在紫砂家族的万千成员中只是“凡夫俗子”,因为它并非出自名家之手,并非“名人之后”。但是将其置于众壶之中,气度不凡,自与“庸众”不同。
像这样的紫砂作品还很多,朱先生正致力于收藏这些新人力作。它们的作者都是后起之秀,曾跟老艺人学徒,学成之后自立门户。朱先生认为,他们才是紫砂收藏者投资的潜力股。紫砂创作,是艺术家心灵和匠人手艺相结合的一门综合艺术。作为一门手艺,年龄便是资本。二十到四十五岁是创作的最佳年龄。这时,思想开阔、思维活跃,可以说心明眼亮,眼到手到。这些人的技艺与那些所谓高工大师相比,毫不逊色,且年富力强,正是精力和创造力最旺盛的好年龄,大有发展空间。
朱先生举了一例:顾景舟一把玉露壶在今年春拍中以943万元高价成交。此壶创作于1943年,那时二十八岁的顾景舟不也还是无名之辈吗?朱先生有一个心得:收藏不是盲目追捧名人,而是用自己的眼睛去发现,从发现中得到乐趣。收藏也不是单纯占有别人的劳动,而是分享创作者成长的喜悦。他在上世纪九十年代花八千元买下一把鲍志强的龙香提梁壶。那时鲍志强还只是一个市级技工,如今已成为国家级陶瓷艺术大师。这把壶也跟着身价倍增了。朱先生并不打算拿这把壶去换钱。看着它,如同看到一个平凡人成长为大师的足迹,更坚信了自己的眼光,心里美滋滋的。
事实上,朱先生曾在宜兴学徒,深知做壶之艰辛。后来几十年收藏老壶,也明白落款的意义。许多年后,人已作古,那壶便是生命的延续。因此,他总四处游说那些青年手艺人,不要只顾眼前小利,代工不是在出卖自己吗?人活一世总要留下点什么。那个小小的落款,是做壶人的荣誉,做好自己的壶,就是维护自己的荣誉。谈文贤说的好:只有小名,只做好壶。
目前紫砂界代工之风越演越烈,面对那些屈居幕后的代工者,朱先生想问一句:代工的你如同一个木偶,大师在后面牵着你劳作,你自己在哪里?
他更想劝告众藏家:壶之妙在气度不在出身。练好内功,练好眼力,切莫认款不认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