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以花喻瓷,那么,粉彩就是牡丹。
她其实是一种釉上彩。也就是在高温烧成的素器釉面上进行彩绘,再入窑经过600至900摄氏度烧制而成。
然而她又似乎不仅仅是一种釉上彩。要在烧好的白瓷上勾画图案的轮廓;要用含砷的玻璃白打底,再于表面施上颜料;要用干净软笔将颜色轻轻洗开,使之深浅浓淡、明暗相宜。当玻璃白与各种色料相融,便产生粉化作用:红彩变成粉红,绿彩变成淡绿,黄彩变成浅黄;这种秀丽雅致、粉润柔和的艺术效果,与洁白精美的胎质一起,相得益彰,相映成趣。
就跟牡丹的娇贵难养一样,粉彩的绘制实在讲究,要经过打图,升图,做图,拍图,画线,彩料,填色,洗染等工序。用墨线起稿、进行创作构思叫“打图”,正式绘制时的定稿叫“升图”,把描过浓墨的图样从瓷器上拍印下来叫“做图”,把印有墨线的图纸转拍到要正式绘制的瓷胎上去即“拍图”,这样才可以正式进行绘瓷。
粉彩的着色技法更是复杂细致。平涂、渲染、没骨、洗、皴、点……所有中国画中,工笔与写意技法笔韵全都用上;而所用工具也一样,有画笔,填笔,洗笔,彩笔,笃笔,赤金笔,金水笔,玛瑙笔,扒笔等,多属特制。
所有的娇贵都是因为有人惯,而所有的讲究都是因为经得起。由于采用的画法既有严整工细刻画微妙工笔画,又有渗入淋漓挥洒、简洁洗练的写意画,还有夸张变形的装饰画风。甚至把版画,水彩画,油画以及水彩画等姐妹艺术都加以融汇运用,使得粉彩瓷既粉润柔和又浓淡凹凸,精微处纤毫毕现,豪放处生动活泼。
“灼灼百朵红,戋戋五束素”,这样的粉彩瓷和牡丹是如此相似。她不怕颜色的堆叠,不怕线条的繁缛。夺目的红、雅致的绿、娇艳的黄、高贵的紫、清幽的蓝、含羞的粉,国色与霞光、灯海与树木;所有世间的纷繁与美丽,全部都可入瓷。由于浓淡明暗的层次分明,致使无论人物、山水、花卉、鸟虫,一切意象都表现得明暗清晰、生动透彻,可跳跃,可鲜活,可律动,可遒劲;在隽永中透出高雅,在艳丽中蕴涵端庄,雍容华贵、风姿绰约,是所有光华都为之黯然失色的顾盼生辉,是所有目光都为之惊艳流连的盛世芳华。
这样的花团锦簇、华贵雍容,注定与皇室有关。这个在康熙后期问世、雍正相当精致、乾隆年间达到极高的艺术水平的瓷种,一向以她的“鲜娇夺目、工致殊常”成为宫中专宠。直至如今,依然位居中国瓷器拍卖之冠,一个残片动辄百万;是另一种千娇百媚、倾国倾城,是春晖里眩目的绚烂与辉煌。
也有不喜粉彩的,嫌她过于俗艳。但那有什么关系呢,谁说人人都必须喜欢牡丹?让喜欢的人喜欢,让不喜欢的人不喜欢。要俗就俗得彻底,要艳就艳到极至;不惧市井,方能超越市井。所有繁盛的花事都不因逢迎、不为招引,所有傲气与光华都源于生命的本真、源于心灵的丰沛;绝不因多一些目光、少一些目光而有什么两样。
据说人最怕的是上一个台阶,却下不来一个台阶。瓷也一样吧?当皇室不再,许多“官窑”身价大跌,而在德化、在潮州、在醴陵,粉彩依旧美得秀韵多姿,美得雍容华贵,美得绚丽娇艳,美得惊世骇俗。牡丹被贬洛阳,不也依然如约盛放么?所以粉彩不怕。她不怕一步步走上去,也不怕一步步走下来——
因为,她是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