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年初,本是高端礼品市场的传统旺季,
但如今却有些波澜不惊,很多陶瓷礼品生产商和经营商日渐艰难,
甚至难以为继,市场洗牌在所难免。
文图>本刊记者 张正良
高端礼品赖以生存的土壤正在碱化,曾经的暴利时代渐行渐远。
2013年11月21日,中纪委再次发文严禁春节期间公款送礼。此前,中央关于中秋、国庆公款送礼的禁令,让各级政府部门、企事业单位紧急刹车,热闹异常的高端礼品市场骤然降温,而一向被政商追捧的陶瓷礼品更是每况愈下,难以为继。
随着中产阶级的崛起,大众消费日渐成为主流,陶瓷礼品生产商与经营商如何转向或者转行成为他们不得不加以考虑的问题。
生不逢时
李欣的沮丧是显而易见的。
酒桌上,合伙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恼怒,借劝酒为名对他的朋友假以辞色,并且一再借题发挥,旁敲侧击,让他颜面尽失。若搁在以往,李欣早就拍案而起了:“有什么事不能私下里商量,市场行情不好是我的错吗?”但他不想当着朋友们的面大发雷霆,那样不好,自己把朋友大老远从省城鼓捣到这里,不是为了看自己吵架的。
李欣红着脸,一声不吭,任由合伙人在那儿耍怪。而朋友都是场面上的人,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看看我新开的汝窑去!”几个星期前,李欣就遍撒英雄帖,邀约自己朋友圈里的哥们儿、姐们儿去汝州看开窑。“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吧?瞧瞧去!”
汝瓷出窑的场面远赶不上钧瓷壮观,“入窑一色,出窑万彩”,钧瓷的釉变事前无法掌控,因此出窑之日,惊呼连连,期望与失望都很大。汝瓷出窑相对文静,没有那种生死之变,玩的不是心跳,而是一种沁入心底的静气。
与钧瓷一样,汝瓷出窑最招惹人的是瓷器开片的声音,热瓷乍出,遇冷气而皴裂,线如纹路,丝丝缕缕,交错不断,声如泉水叮咚,清脆悦耳,又如檐雨滴石,清泠起伏,是单奏,亦如合唱,连绵不绝……
但出窑的汝瓷残次品很多,好好的佛像,后背上竟然有没除尽的黑斑,釉色很好的莲花碗偏偏有一个地方只有底色,三足洗样样都好,一个观音瓶倒了砸在它的边上……
合伙人脸色很不好看,整个出窑过程一声不吭。李欣有心让朋友们每人挑一件玩玩,大股东如此表现,也就不好开口,只忙着指挥人拍照。
“打算怎么经营?”去酒店的路上,朋友问。
“年内想在省府旁边开一家汝瓷店,地址已经选好了,回去就跟人签下来。”
“想走礼品市场?这个时候?”朋友对李欣的想法感到很诧异。
“主要是走收藏,还有高端礼品市场”
“走收藏首先在于藏品的稀缺性与唯一性,你这汝瓷占哪一头?”
李欣默然。上一次他把省文物局的一个朋友拉来“长眼”,朋友人前一个劲儿地给他打气——釉色不错,造型美观,潜力无限,总之,评价很高。但回省城的路上朋友冷不丁冒了一句:真要做汝瓷,就得有打持久战的准备。
做汝瓷,李欣与合伙人想的就是赚快钱。“钧瓷不就搞成国礼了吗,汝瓷也能”。
两人是在酒桌上认识的,一拍即合。一个负责生产,一个负责营销,利润分三七开。生产环节都是合伙人出资,营销上都是李欣想办法,各负其责。
但一干起来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原以为,随便找两个“大师”包装包装,利用自己手里的资源搞点噱头就能叫座,哪里知道这只是一厢情愿,市场上只认那么几个人,打牌子没个三年五年十年八年的积淀根本就不可能。
各种不利的消息扑面而来。畸形的礼品市场在“政府”退出之后波澜不惊。
李欣不是个畏难的人。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决定做它就不能半途而废,事情远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当是做品牌,就当是打持久战,说不定若干年后还真能搞点名堂出来。
但一到酒店,李欣心底的火“腾”的就上来了。这不是寒碜人吗?一张床、一台电视就打发了,这也能叫酒店?这不是撵人吗?眼里还有他李欣吗?
有本事自己玩吧,老子还真就不玩了!李欣不便发作,只一个劲地向朋友们道歉。
第二天回到省城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李欣去超市买完菜回来,接到合伙人的电话,说是头天晚上喝酒太多,一直醉着,刚醒……
李欣还没听完就按了一下关机键。
跌落云端
朋友打王琦电话,王琦不是在谈生意,就是在前去谈生意的路上。
在朋友的印象中,王琦从来没有这么忙过。自打做九龙杯这类高档礼品生意以后,王琦都是把店面交给雇员打理,自己东游西荡找人喷嗑、喝茶。朋友在一起闲话,都说这王琦走了狗屎运,摊上一个好产品,供不应求,一个几百元的九龙杯三倒腾两倒腾就成了七八千元,赚得手都发软。王琦有时候洋洋自得地形容自己是坐商——古代叫作贾的,生意都是找上门来。
王琦的忽悠劲儿大,这年头哪有找上门来的买卖,你不做自有人做。王琦的生意自然也是自己跑来的,不过这跑跟跑不一样,王琦不跑具体客户,只跑上层。抓住几个说话当事的领导,整天在人面前晃悠,鞍前马后,吃喝拉撒,把人服务得熨熨帖帖。
领导也是人,一旦喜欢上王琦伏低做小的行事风格,三天不见就像是缺少点什么,更何况,这王琦还有“利益均沾”“细水长流”的行商原则呢?那叫大气!被领导充分认可的王琦,没有生意,他们也会帮他创造生意。
王琦很清楚,九龙杯说白了就是个玩意儿,如今是批量生产,哪有那么多艺术价值?所谓手工制品,那还不得贴牌生产?大师们的作品能有多少?但它毕竟是御用酒杯,说它值三百也行,说它值一万亦可,没个定数,王琦要做的就是把三百的东西做成一万!这利润有多大啊,走市场肯定不行,只能走上层路线。
王琦的心得是,不管什么生意,只要你能把局做得足够大,谁进来就有得玩,想不赚钱都难,你想不干都不行,大家还指着你发财呢!
但他的生意经突然就不怎么灵验了。2012年开春以来,领导很少主动和他谈生意的事,即便他腆着脸追问起来,也是千难万难。王琦也知道形势紧,但整天陪领导们玩,花的可都是真金白银啊,长时间没有进项谁玩得起?
王琦只好出去找生意,坐商变成了行商。大半年过去了,高端场所跑了不少,但只做成了几单生意,量小,利润也被人压榨得差不多了,而店里也基本上没什么人来光顾,生意更谈不上。王琦只好把雇员都打发走。
搁在往年,临近年关,生意红火得不行,如今冷冷清清。王琦受不了那种落寞,也实在不愿接受如此反差,索性把店门一关,一个人出去跑市场。但依然不见好转,政府消费被挤压殆尽,没有谁再愿意当冤大头花几千块钱买个喝酒的玩意儿。
生意做不成,软磨硬泡也要把过去撒在外面的欠账要回来。王琦悲哀地发现,自己其实就是个穷光蛋,有钱的时候,花钱如流水,也没留下什么,风向一变,说没钱就没钱了。要不回账,自己这个年都过不下去,九龙杯再好看也不能当饭吃。
荒野有晴天
王玲的澄泥砚销路还不坏。
不坏,但也算不上很好,毕竟政府订购这一大块说没一下子就没了,大客户突然塌陷,任谁也受不了。王玲只好把眼光盯在企业与高校上,过去来自这两方面的消费只是自己销售的零头,能销多少就销多少,王玲从来也不在这上面用力,但如今通往宝山的路被斩断了,王玲只能转向。
谁让澄泥砚有“继绝学”的身份呢!在陶瓷生意日益艰难的时候,王玲的澄泥砚在市场上认可度依然很高。盛世收藏嘛,作为四大名砚中唯一的泥沙砚,自唐宋盛行以来,澄泥砚一直备受赞誉。“扣至金声、刀之不入”的质地、“坚而不燥、润不损毫”的发墨、千变万化却不艳丽妖冶的颜色、造型生动、技法多样的雕工,恰与文人情怀暗合,因而追慕者众,甚至连一向附庸风雅的乾隆也对其钟爱有加,作诗研墨,唯澄泥砚为用,以为“砚中第一”。可惜,澄泥砚因其造工复杂早于元代已经失传,后世虽几经研制,力图复古,终无所成。
王玲与丈夫张存生因高超的泥塑技术被特聘到黄河游览区的时候,甚至没听说过澄泥砚,更不会想到日后会与它生死相依。
一次偶遇,改变了王玲夫妇的一生。
1988年,国画大师卢光照先生游览景区的时候,听说张存生是玩泥的,不无遗憾地说:“一提‘泥’字,就不能不想起黄河澄泥砚……澄泥砚是砚中极品,更重要的,它是黄河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可惜,如今已经失传。”
老人的失望与动情深深刺痛了张存生,与妻子商定后,两人决定把失传的澄泥砚找回来。
失败、再失败,寻泥——整泥——制坯——装窑——烧窑……三年乃成。1991年,在经过了131次试验之后,王玲夫妇终于掌握了制作的关键技术,黄河澄泥砚得以“重见天日”。因为这份努力与执着,夫妻俩的作品多次获得国内国际金奖。
澳门回归前夕,张存生在河南省古建专家李建生指导下设计而成的“九龙晷”砚,被选中作为唯一一件代表河南9000多万父老的礼品向澳门献礼。
九龙晷造型复杂,融合线刻、透雕、镂空等多种表现手法,而且充分体现黄河文化的特色,时间紧、任务重,丈夫张存生志在必得,一心,扑在上面。
过度的劳累过早地夺去了丈夫的生命,王玲痛不欲生。此后,黄河泥成了形如孤雁的王玲生命的一部分,也成了她对丈夫的最好记恋,4个月后,丈夫的未竟“大业”——九龙晷砚在她的手上完成,高古与时尚齐飞,浑朴与清丽同在……
为减轻思念的痛苦,王玲把自己沉浸在利用黄河澄泥创作“西游记”“红楼梦”“三国演义”等大型砖雕的工作中,传统的小型砖雕在她的手里一变而为先雕刻后烧制的大型陶版砖雕,因为把高浮雕、浅浮雕、阴阳线刻等手法有机融合在一起,王玲创作的砖雕场面阔大,刻画细腻,其所塑人物、花鸟、山水,样样逼真,个个夺人。
后来,王玲又主持开发了富含矿物质的黄河金沙泥茶具……
内向、腼腆,文静执着,才气逼人。王玲更多的是一个地道的艺术家,丝毫没有商人气质。直到今天,她甚至还不愿意走出去兜售自己的产品,依然把注意力放在把“酒”做香上,很少考虑把自家的巷子扩一扩,把酒楼上挂个酒旗什么的。
澄泥砚不愁销路,许多老板们都是找上门来定制。作为礼品,送澄泥砚可是个一举多得的选择。
王玲最可惜的是砖雕,那么震撼人心的艺术品却很少有人问津。曾有几家高档酒店定制了几批砖雕做照壁,形制都不太大,古色古香的,给酒店增色不少。但王玲更希望能有时间做一些大型砖雕,不是仅仅放在自己的展厅里,而是放在古城的景区里供世人评说、观摩,她希望有人能认识到砖雕的价值主动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