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做的鬼片《海公子》
《海公子》为当代陶瓷创作提供了新思路。用影像方式呈现陶瓷雕塑,所有造型、纹理、光泽,甚至是瓷器的呼吸感都能在1080p的画面中充分展示。
海公子的舌头探入张生的鼻孔,所到之处内脏躁动,鲜血沿着清亮的躯体滑落,瓷器破裂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小岛……
若是有展览分级制度,“海公子——耿雪个展”怕是要被列入限制级。在零艺术中心的展览现场也确实有这样的提示:儿童需在成人陪同下入场。
“情色、暴力、唯美、神经质”,“后背发凉”,“有种病态的美”……艺术家耿雪的新作品《海公子》收到太多类似评价。被《海公子》的阴郁气质吸引,参观者站在大屏幕前欲拒还迎,女人们用手遮住眼睛,却忍不住透过指缝小心地瞄上几眼。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里,《海公子》是一个独立的世界。
《海公子》是蒲松龄《聊斋志异》中的一个故事。张生泛舟独游小岛,艳遇妩媚娼妓,温存之际蟒蛇出现,重伤张生。耿雪用青花瓷将故事视觉化,创作了张生、美女、蟒蛇,以及小岛上的一花一草。而后以电影短片的形式讲述整个故事,青花瓷的阴冷气质与《海公子》相得益彰,耿雪在展现作品和电影叙事间找到了精确的平衡点。
《海公子》飘渺又神秘的气质刚好贴合瓷的质感。
2014年对耿雪很重要。今年,她第二次从中央美术学院毕业(研究生),毕业作品《海公子》广受关注,举办了个展“海公子——耿雪个展”。
“《海公子》帮我冲破了艺术表达的瓶颈,对我个人来说,它是我整个创作线索中的一个重要的作品。”耿雪说。
将影像与陶瓷艺术相结合,这个想法是从去年夏天开始酝酿的。当时,耿雪正在德国卡尔斯鲁厄艺术设计学院交流学习。卡尔斯鲁厄以设计和多媒体专业著称,耿雪正是从那里开始了自己的影像创作实验。
“在那边拍了一些东西,回来后还是想继续拍一些和自己相关的。”耿雪的本科专业是雕塑,从大学时起,陶瓷就是她最主要的创作材料,“要是能把瓷和电影这两种东西结合就好了,之前似乎也没人深入完整地做过。”
在耿雪看来,各领域细分如此精密的今天,独立的艺术形式很难找到突破口,而艺术形式之间的嫁接却是发掘新艺术语言的契机。这也与她一直以来不断“跨专业”的背景有关,从绘画到雕塑,再到研究生阶段的版画和影像。
确定了创作形式,耿雪开始构思剧本。“先是自己画剧本,整体风格偏意向,更意识流。”创作之初,耿雪对故事没有清晰的把控,在反复的讨论、揣摩和实验后思路才慢慢清晰:“毕竟不是一个纯粹的影像实验,还是需要情节支撑,所以选了《海公子》这个故事。”
在《聊斋志异》中,《海公子》并不是最耳熟能详的。之所以选择它,是因为“要在创作中保持分寸,故事太强太熟悉会吃掉陶瓷和雕塑语言。”《海公子》是个完整的故事,却又不那么讲究逻辑,其中飘渺又神秘的气质刚好贴合瓷的质感。
耿雪在景德镇有个工作室,她在那里花了半年时间制作拍摄《海公子》所需的人物和场景道具。作品沿袭了她一贯的创作风格,小巧而干净,唯美却不甜腻。
“制作过程中就在尝试布光,尝试拍摄,希望找到一种方式,能够更好地呈现陶瓷的质感和神韵。”2013年12月底,耿雪回到北京,在十几个朋友的帮助下,开始集中拍摄《海公子》。“尽量按电影的品质去拍,定格动画每秒12帧,白天拍摄,晚上倒片子修图。”绝大部分拍摄是在耿雪北京工作室的地下室完成的,一小部分画面需要海水,他们就搭了个水池,“实景”拍摄。
整个作品花费10万元左右,耿雪都是自掏腰包。为了节约开支,欠了很多人情债,找了一群朋友帮忙,还被迫从一个只会用相机自动档的技术盲成长为会拍摄、会布光、会剪辑的独立电影创作者。
耿雪迷恋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那种“有点小扭曲,精致到病态的文化”。
夏彦国是耿雪“海公子”个展的策展人,也是她的同学和多年好友。在此之前,夏彦国一直有个心愿,或者说有个承诺,那就是为耿雪策划一个展览。
“说来不可思议,我在作品还没完成时,就和夏彦国说,今年我有个作品,会很好,希望做一个个展。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就这么答应了。”耿雪有过不少做展览的机会,但她一直拒绝,直到《海公子》出现,她才觉得自己准备好了。
“《海公子》解决了我的作品呈现问题。”耿雪的陶瓷雕塑都是小件,容易淹没在大空间和大型装置作品中,“这也是我不太喜欢参加各种群展的原因。”
不仅是耿雪的个人作品呈现问题,《海公子》也为当代陶瓷创作提供了新思路。用影像方式呈现陶瓷雕塑,所有造型、纹理、光泽,甚至是瓷器的呼吸感都能在1080p的画面中充分展示。在特写镜头下,小作品被放大了,却又不是单纯的放大,在气质相契合的故事情节和背景音乐的衬托下,作者把对瓷的理解表达得更生动、准确。
大学以来,耿雪一直坚持以瓷作为创作材料。她的本科毕业作品《韩熙载夜宴图的一种表述》就曾引起关注,是当年最优秀的毕业作品之一。离开校园后,耿雪并没有积极融入国内的艺术圈和名利场,她不断申请驻地艺术家项目,先后在日本、韩国、英国、德国等地游走,按自己的节奏创作和生活。
“耿雪对自己的定位特别清晰,她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样的艺术家。”夏彦国说。
这一点,在她对创作材料的选择上就可见一斑。大学三年级第一次接触瓷器,耿雪就与这种从大地上生长出的材料一见钟情。“它经过高温,表面寒凉,这种冷冷的质感是我喜欢的。”就像从作品中看到的那样,耿雪迷恋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那种“有点小扭曲,精致到病态的文化”。
“日本的文化很细腻,有个朋友告诉我,他们有个词汇,专门用来描述‘光线透过叶子洒在地上的光斑’,那种美感和想象空间很吸引我。我们的传统文化里是有这种东西的,以前,我们有精致的古汉语诗词,我们玩砚台,玩瓷器,到了极致时都有些病态,我觉得这种病态是情感和审美敏感到了一种极致,而出现了难以言说的特别高级的东西。”耿雪说。
所以,她始终在自己的作品中寻找新的语言来表达这种难以言说的东西。在《上河图》中,表面热闹祥和的古代城市街景中暗设了断桥、挂满人头的树和贩卖人头的手推车。“我在那个作品里藏了很多血腥暴力的东西,是一种焦虑感。但由于太精细,很多人没能发现,还觉得作品挺漂亮。”
《海公子》恰恰解决了这个问题。它让耿雪作品中那种混杂着敏感与焦虑、唯美与阴暗、个人情感与文化追溯的复杂性找到了与受众沟通的途径。“之前的作品一直包着,现在终于敞开了。”耿雪说。
《海公子》还没有剪辑完成时,2分40秒的宣传短片已经被耿雪挂在了网上,并在几天内得到几万的点击量。同时,这个宣传片还参加了在今日美术馆举办的“st.art就地出发——中国当代陶瓷艺术国际大展”,在展览上备受关注。
策展人子贺常驻景德镇,专注于研究中国陶瓷的现代性课题。尽管近年来一批中国当代艺术名家跑去景德镇建工作室,但他们的加入并未给陶瓷当代艺术找到新的表达方式。“整个陶瓷艺术还停留在陶瓷器物装饰以及实物艺术的范畴,现代陶艺仅仅是现代主义美学的一个材料补充,它并不是主体。”
他希望通过“就地出发”这个展览探讨陶瓷与当代艺术的关系,将陶瓷艺术从西方语境、工艺品和实物状态中解放出来。而耿雪的作品符合他的诉求:“她有东方魔幻主义的东西,她没有在用影像做观念,也不是在用陶瓷做观念,她的尝试不是西方美学系统可以阐述的,这正是《海公子》的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