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V&A博物馆当代陶瓷展室,藏有欧洲、亚洲及北美洲的当代陶瓷作品。
可想象的,说明这些艺术家善于思考,不仅仅是从思想观念上跟上了时代步伐,同时在材料处理技术的把握上也迅速提高,使他们的作品可以立足于国际平台。
在这些变化背后,是中国经济实力的增强。三十年前,还得借助别人的材料和烧窑技术程序,要谈个人的风格、技术、技巧,无从谈起。现在,艺术家有经济投入建立自己的工作室和工作设备,这样才有可能看到自己的语言、自己的材料,自由和个性地表现自己的思想。
艺术评论:发展三十年至今,中国当代陶艺家在艺术创作水平上与欧美、日本等艺术家相比,是什么状态,是否有差距?
吕品昌:差距肯定是有的,但要看如何比?一个是我们真正优秀的艺术家群体还不是很大,最重要的差距在于艺术家的自觉意识还不够,还不能够对一个技术或者个人风格做足够深入透彻的探索。西方艺术家的手头的技术造型能力、基础还真不如我们,但是他们有很好的深度精神或者说态度,他们对技术或者语言或者风格,会用这一生去努力研究,做得非常深入到位,这种有技术深度的研究作品,就很容易打动我。我们的艺术家可能还缺少非常深入的探索和钻研精神,尤其是在对自身的个人风格和思想的把握和延续性上都很缺少。但是,我一直相信中国艺术家的潜能是巨大的,只要能够扎扎实实耕耘,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研究技术和材料、研究工艺真切地把自己的情感表述出来,就可以了,这一定会非常不错的。
对手工艺的关怀应是公平、没有歧见的
艺术评论:中国陶瓷艺术教育集中在专业学校,国外的情况与我们有什么不同?
吕品昌:有一定的区别,西方很早就重视陶瓷艺术,他们认为泥土是最容易得到、最容易亲近的材料,所以特别强调体验和手工感受,他们在小学、中学、大学都有课程,教育是非常普及的,慢慢积累下来,在很多大学都有陶艺专业、陶艺系,可能会比中国陶瓷艺术教育方面更稳定、更长久。他们对待艺术的这些门类没有歧见,对于泥土、陶瓷工艺不排斥。但是在中国,很长时间内对陶瓷艺人是排斥的,觉得这是手工艺、工艺品,尤其陶瓷,被认为是瓶瓶罐罐,是生活用品的一种材料,一般不作为当代艺术的表现媒介来看。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认为国画、油画、版画、雕塑才是中国艺术的正统。陶瓷、工艺美术一般都是被忽略和小视的。这种情形在西方不是没有,但情形不同。西方对手工艺的关怀是公平的,所以他们在发展陶瓷艺术这块没有障碍。当然情况已经得到了很大改变。1995年是一个重要标志,那就是中国美术界最高学府中央美院把陶瓷引入,象征着这个表现媒介被主流院校接纳和认同。另外,中国美院还有原中央工艺美院也有陶瓷系。
我们的陶瓷艺术教育其实是有优势的,在于我们有很好的造型基础训练,中国的美术院校非常注重造型能力,这跟西方的教育完全是不同的,西方强调个性化的培养,完全按照艺术家个人的喜好去发展,沿着自己的思想,非常解放,不给统一的类型去强迫训练。这两种各有各的好处。中国的艺术家,尤其像我们雕塑系,很重视雕塑基础的训练,学生一进来必须学习雕塑。基础训练对人的造型培养是没话说的,不足的地方就是过于严谨的训练,青年人有时很难从形象思考上解脱出来。西方任青年人自由发挥想象力和创作力,老师主要是进行引导。国外一些大学教授不一定是前沿的艺术家,却是一个拥有广阔视野的、在某个领域非常了解并有前沿资讯的人,他可以帮助你认识问题的深度。老师不会阻止你去做什么,他会以自己的视野和资讯给学生可以进入的方向和思考的空间。这种教育方式是很好的,我们会吸收西方比较尊重个人思维、个人想象力、不抑制学生想象力的一种模式,我们也在不断吸收和改变。
艺术评论:当代陶艺的发展,除了学院里的师生,中国各个陶瓷产区是什么状况?
吕品昌:这些年在陶瓷产区也涌现了一些当代艺术家,但数量较少,一是受制于视野,二是受制于环境。他们要生存,有些当代的东西可能在经济效益上是得不到保障的,很多人不会花精力做这种眼前得不到利益的东西。所以在瓷区的艺术家,大部分比较现实,相较之下,创新意识会薄弱很多,不像高校老师,最起码有一份教职,可以不靠卖作品去生活,有时间、有精力关注新的东西,做前卫的探索。更重要的一点,身为教师,有责任去引领关注和实践前沿的东西,学校也鼓励老师做深入的学术探索。这跟他的职业有关系,如果你在一个大学任教,你的理念落后陈旧怎么去上课指导学生。所以在中国更多的当代艺术家容易出自大学教师群体。
过度市场炒作“挺没劲的”
艺术评论:之前您谈到,中国当代陶艺和中国当代艺术几乎是同步发展,三十年后的今天,从市场交易来看,当代陶艺价格与当代艺术价格存在明显差距,与古代陶瓷更有很大落差,差距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吕品昌:当代艺术里,当代的陶艺市场肯定还不如绘画、雕塑、书法等等,可能是人们还没有关注和认识到它。刚才也谈到,长期以来,人们对陶瓷缺少深入认识,认为它不是纯艺术,只是工艺。另外,这个材料的廉价和易碎性也使陶瓷市场受到影响。但我认为,这不是主要的。中国古代陶瓷与当代陶瓷价格的反差,与文化有关系。现在,元明清瓷器拍卖常常有天价,这与市场运作有关,这些东西流传在市场的少,有的是皇家御用,所以会有这种结果。当代陶瓷在市场上的这种表现,中外都差不多。
艺术评论:西方当代艺术家陶瓷作品大概在什么价位?
吕品昌:国外我有很多重要的陶瓷家朋友。就我所了解,西方当代陶瓷市场也不是很好,尤其当下全球经济困境,带来艺术市场购买的下降,陶瓷更是如此,但有一点西方陶瓷市场比较稳定,价值有规律可循。知名的一线大师级别的艺术家市场和价格非常稳定。中国的情况不同,有时年轻人刚毕业作品就可以卖得很好。我们现在当代艺术家的油画拍卖价都是几百万、上千万元,现在几十万元的东西在西方都是陶艺大家的作品了。
艺术评论:国际顶级拍卖行也开始关注中国当代陶艺了,设立“艺术空间”展售当代陶艺,他们找过您吗?
吕品昌:几家重要的拍卖公司都联系过我。前些年,我也参加过一场国内某著名拍卖行的拍卖,但对他们的操作不敢恭维,以后我就拒绝了。那里面艺术家和商家都有问题,艺术家同代理公司合力去炒作已是司空见惯之事了。把拍卖价格推高,形成高价纪录。现实是并没有这个市场和价位。陶瓷从工序到完成从材料和技术上,投入其实并不大,现在景德镇青花或是釉里红烧成率都在90%以上。你一下就要拍出几百万、上千万元,背后实际上就是商业动作,现在很多艺术家花心思在这上面,挺没劲的。
艺术评论:中国当代陶艺市场,近年出现了一批经纪人、代理人,您如何看他们在市场中的作用和影响?
吕品昌:在市场推手的介入下,在拍卖场上举牌,推动出高价。对大众来说,会发现当代陶瓷市场不错。但我觉得这个市场有点过于急功近利。尤其是在前几年,官场上雅贿风气盛行,很多人只论名头,不论作品,导致很多艺术家作品虚高,也导致很多真正的有学术价值的作品和艺术家不被关注。我们不是不能炒作,而是觉得特别丢份儿,去求人找关系抬高价格,这种事情不是一个真正搞学术的人应该做的。
艺术评论:当代陶瓷上也缺少良性的、长远的、稳健的画廊的支持吧?
吕品昌:你说得对,中国当代陶瓷艺术要稳步推进,不要做些虚高的事。西方的东西特别稳定,大师级别的都卖不到几十万元,因为他们的市场需求就如此,一件作品卖几十万元已经非常不错了,几百万元是不可能的,除非个别过世的重量级艺术家。市场要慢慢培育,不能一下就弄到天价,对市场没有好处。面上看有些艺术家一个花瓶拍卖到一二百万元,感觉是拍出了并有了高价位,其实他背后给买家五件或六件,成交价对应的不是一件的价格。这种炒作损失的是整个陶瓷的市场。当下反腐力度深入,一些靠“大师”身份出售作品的艺术家日子就没前些年风光了。这就是市场不正常,是人为的因素太多,导致艺术家不能按正常的发展模式走,也不利于当代艺术市场的培养。
国际双年展,
陶瓷自身谋突破并不容易
艺术评论:请介绍一下陶瓷国际双年展和国际上学术组织的展览或学术研究情况。
吕品昌:国际上有不少组织。一个是联合国科教文组织的国际陶瓷艺术协会,这个协会每两年举办一次活动,在世界各国举行,是会员制的,邀请会员与会,介绍两年来世界各国陶瓷艺术发展的动态,活跃或有突破的艺术家会被邀请做演讲,会员也在这里进行交流。美国有一个全美陶瓷艺术教育年会,每年在美国本土举行,实际是国际化的,各国陶艺家都会参加,会议主要针对艺术家和青年学生,全美包括世界各国有陶艺学科的大学都会在这里设一个摊位,介绍自己学校的成果,也提供青年艺术家申请学校,每年好多人通过年会申请学校,年会也包括学术演讲、讨论。双年展很多国家都有,如日本国际陶瓷双年展,韩国也有好几个,京畿道做到第八届了,还有光州双年展,中国杭州也有青年陶艺家双年展,已经做到第十届了。国外比我们做得专业,每一次双年展都有新的主题,要倡导的理念和思想都会通过展览的主题表达出来。
艺术评论:您最近参加的印象比较深刻的双年展是什么,有什么特色?
吕品昌:韩国京畿道双年展强调陶瓷与未来,强调陶瓷的拓展以及跨界跨学科的交流,希望扩大陶瓷的边界,探索陶瓷新的发展空间,这是今年提出的主题。但我发现今年的作品不是特别优秀,至少我还没有关注到非常好的作品。作为评委,展览前会收到申请人的作品照片,要从大概3000件作品中选150件,很难选择,到现在为止没有发现特别让我动心的东西,这说明陶瓷想要突破和创新其实也不容易。
艺术评论:这次双年展的评委机制和奖金设置,是怎样的?
吕品昌:全球六位评委,来自中国、美国、韩国、英国和澳大利亚。
初评是在网上评审,评委要从3000件作品中,通过几轮投票选出150件作品展出。复评是实物评审。届时将评出奖项。奖金非常高,金奖30多万元人民币,最高是50万元人民币。
艺术评论:最后一问,作为一名高校教师、同时坚持艺术创作,您如何在教学、研究、创作、评奖和社会活动中平衡,保证创作的质量?
吕品昌:这是我一直苦恼的问题,现在对我来说事情真是太多,但我没有停顿思考,对自己的创作有想法,有计划,就是缺少时间。一旦有时间,我会付诸实施我的创意。现在阶段,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还是很重要的,这是责任所在。我更多地关注青年人的成长和培养,我们搭建展览和文化活动平台,既面向国际,也面向中国的年轻人、大学生,这是我现在的工作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