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在“如何让世界了解石湾陶,让石湾陶走向世界”的石湾对话世界活动中,来自美国的8位陶艺家与佛山本地青年陶艺家展开了作品交流、理论研讨,共同探讨当代陶艺发展方向。
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与几年前高举现代陶艺大旗的“学院派”陶艺家来到石湾时,石湾传统陶艺界所受到冲击和舆论反弹不同,美国陶艺家带着他们的现代陶艺作品和现代陶艺精神来到石湾,以中青年为主力军的石湾陶艺家群体,此次表现出的态度更多的是尝试去理解、接纳和解析。
南方日报记者 阎锋 实习生 刘淑霞
达摩太多 贴近真实不是唯一标准
“只要有一点点创新,我觉得就很不错。石湾的达摩、佛像太多了,反映时代精神的还是比较弱。你看这些红色题材人物,从工艺、技巧等层面上讲几乎无懈可击,但是从一个陶艺家的角度讲,他是没有灵魂的,缺少现代精神的,是雕塑课堂上有样学样的"泥稿"。”中央美院夏德武教授的石湾之行中,他向记者直言,仅仅反映真实、无限贴近真实并不是评价艺术作品的唯一标准。“我们其实在几乎完美的工艺中,却难以寻觅能够表达艺术家意志的东西,没有站在国际舞台的视野中探索未来的艺术和市场方向。我想这不是陶瓷艺术接下来要鼓励的方向。”
而来自清华大学的资深教授梁任生更进一步地指出了石湾陶艺市场的问题。一个事实是,石湾陶艺作品历来非常注重传神,很多欣赏者已然习惯于从人物的衣纹、面部五官处理等作为评价作品的要素,他呼吁:“感觉石湾青年陶艺家在创作风格上,拉开的距离还不是很大。衣纹、传神,惟妙惟肖也并不是陶艺评价的唯一标准。整体而言,符合当代人审美体验、有独立思考精神、能够表达创作者意志的东西太少了。”
德高望重的教授们石湾之行刮起的旋风已过,却为石湾广大的中青年陶艺家们留下了深刻的思考题——新的时期,石湾陶艺的评价标准与要鼓励的方向究竟是什么?
对此,广州美院左正尧教授更乐意从陶艺家生存状态的角度进行解析。左教授加入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陶艺学会(IAC),在参加陶艺交流中他发现,美国有100多位陶艺家参加了这个组织,而中国只有10多位,“国内陶艺家去参加国际交流的思路仍待打开。”在他看来,相比于活跃在体制内、以参加各级各类美展为生的陶瓷艺术家,有大量的陶艺家活跃在石湾这样的陶瓷产区。目前来看,除了石湾,中国的确有非常多的产区,基本上每一个地方都有它自身的特色,在强大传统力量的滋养下,生存和活跃着庞大的从业人员。
“因为每个产区自身已经形成了自己的规模、思维定式,也形成了自身的追求和它整个产业链,这些元素都已然形成了其固有的模式,所以现在很难去在这个固有的模式当中,重新从学术的高度去谈现代陶艺。产区的从业者所创作和追求的,是比较实实在在地跟市场结合的,他们在为了整个生存环境和拓展它的市场空间而努力。”
相比而言,体制内的艺术家,基本上就是在迎合体制类的展览,它更多是冲着体制内的展览价值奖项和入选资格,这部分艺术家更看重的是在其整个从艺道路上的职称评定、社会地位及交流层面等。
幸运的是,石湾近年来吸引了一批艺术家到石湾,他们有的曾经生存在体制内,有的曾经是典型的“学院派”,有的则曾在自身艺术领域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但由于难掩对于石湾陶瓷的热爱,抱着向民间艺术学习的心态,扎根石湾汲取营养,在目前的石湾陶瓷艺家群体中,他们逐渐赢得了无法令外界忽视的存在感。潘鹤雕塑艺术园负责人潘奋就曾在石湾表态,希望有更多像旅美艺术家吴信坤老师这样的艺术家回归,推动石湾能够站在国际平台上审视佛山陶艺,同时引导佛山陶艺走向国际。
现代陶艺在佛山亦曾勃兴
“现代陶艺对于石湾来讲其实并不陌生。”在中国陶瓷艺术设计大师杨英才看来,石湾在上世纪80年代时就已经初露现代陶艺的端倪。有3位值得大书特书的艺术家——梅文鼎大师和曾力曾鹏兄弟,他们在石湾成就了“现代陶艺”的发端。
“我是佛山传统陶艺的易道者。”让记者印象深刻的是,在今年的一次采访中,梅文鼎大师有这样一句自我评价。事实上,与传统石湾生肖陶艺尤其注重追求的惟妙惟肖、高度逼真相比,梅文鼎塑造的牛,整体造型以线条搭起框架,简约洗练,在细部的处理上又果断摒弃了石湾传统“细如牛毛”的“胎毛”技法,但这并不影响牛整体的力量感与别具的趣味,这样的牛让人百品不厌。
梅文鼎创作的猫头鹰也别具高度识别性,他把猫头鹰的头部抽象为简约的三角形,配以柱形身体的简单线条,而传统陶塑中着墨颇多的眼、鼻、嘴等,在梅文鼎这里只是梢加勾勒。在似与不似之间,这样的抽象与留白带给欣赏者以丰富的想象空间。
此外,梅文鼎创作的陶刻文玩、挂碟等,大都用明朗的现代感十足的强烈对比色。即使是人物作品如《刘关张》,选取了石湾陶塑最钟情的创作对象——三国人物,但他偏偏不去注重细枝末节的人物面部、人物衣纹等的传统处理手法,相反,以简约的造型、线条与色彩,凸显个中人物的身份标示、鲜明的性格,古往今来多少英雄事尽在不言中。但梅文鼎又说:“创作的概念不断随着时代在前进,被贴上了现代陶艺的标签,但我说我不是去"革命",因为创新之后又必须回到传统,把传统更好地融入创作中。”
“时隔多年,现代陶艺一词在石湾已然在佛山跌入了低谷。”话锋一转,左正尧教授认为,过于注重产区的概念,太过于注重产区里的评判标准,也会成为一种发展的羁绊。佛山陶瓷闻名世界,陶瓷是佛山的“命格”,不论是建材、卫浴或者石湾公仔,都应该齐头并进,并均衡地发展才能彰显它的综合实力。
“这方水土自然会以传统去滋养这方人,我甚至认为,做经典无需太多创新,这就是民间工艺的层面。”中央美院夏德武教授告诉记者,而另一方面真正需要关注的是,在现代艺术教育的背景下,要鼓励这样一大批的中青年家结合当下的生活,关注当下的文化载体,积极反映时代精神的创作。
从泥性、釉性、心态上重新审视石湾
中国陶瓷设计艺术大师杨英才,在仔细观摩美国陶艺家石湾之行后,专门撰写了一篇关于石湾与现代陶艺的文章,尝试站在跨文化交流的角度重新审视石湾陶瓷。他认为,现今美国艺术家创作的陶瓷艺术品,我们把它们称之为“现代陶艺”,这些陶艺作品的定位并不是雕塑、不是绘画,也不是设计,其实这才真正促成石湾陶艺家们去思考,石湾陶艺究竟是什么呢?
“我觉得美国陶艺家对石湾泥巴情有独钟,一到石湾,他们就表现出对泥巴的性能进行了解的迫切,继而在了解泥巴特性和使用的基础上进行创作。“在他看来,石湾陶泥有几个特性,第一个就是它的可塑性,用手捏一下就可以成形,有很好的延展性,通过拍打可以展得很长;它还有它的泥性,稍微干燥一下就可以继续做高、做大;而石湾陶的釉的特性也是独一无二的,创作者可以通过釉的颜色的变化,来赋予作品的另一种生命,在高温浴火后最终成就它。
“随着入窑时间、火候的不同、最终出来的成品与我们的想象是完全不同的,有些甚至超越了我们的想象力。此外,它还有一个特性,就是它的物质性,永久永恒的物质性。高温烧成的陶瓷,它将永远记载着你的时间、情感,使你快乐的记忆。它的稀缺性和唯一性有很高的收藏价值。”
杨英才还尤其强调最重要的是作者自己的心态。“美国陶艺家都在玩儿,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好奇心,新鲜感全程贯穿于利用或开发泥性、火性、釉性中,贯穿于一系列的动态的工艺流程中。他们在玩中体验着石湾陶泥釉火的惊艳效果,不经意地来完成自己的最完美的作品。整个作品透出的是浪漫的、轻松的、永恒的记忆。”
能够站在对方的角度重新分析石湾陶,杨英才的解读引起美国陶艺家的共鸣。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细节是,在于中方签约完毕后,来自美国的陶艺家马歇尔·莫德和琳达·莱顿,很热情地找到杨英才大师交换名片、合照留念,表示非常欣赏他关于“现代陶艺”泥巴特性的观察与定义。
“然而,现代陶艺在佛山的缺失,就像一个正值壮年的人失去了梦想,为了改变当下陶艺发展的状况,推动现代陶艺的发展,一定要厘清现代陶艺与石湾传统陶艺的关系,国际化和本土化的关系,观念和技能的关系,这样才有助于引领佛山现代陶艺的健康发展。”杨英才认为:“佛山已经具备了这样的条件,我们有着深厚的历史沉淀,有着政府文化政策的支持,有着景德镇陶瓷学院派校友群的支持,最重要的是有着东方精神价值取向的石湾传统公仔手艺,加上多年的陶瓷生产的基地,设备、原料、陶泥等都是非常有优势的,我们应该形成这样的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