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花匠、铁匠、鞋匠、制陶师……这些手艺人曾代代延续,制造出一件件精美实用的器物。随着时代的变迁,工业化和标准化的商品大量涌现,器物变得廉价和千篇一律。很长一段时间,人们开始不再珍惜那些费时费力的传统手工艺,匠人们的手艺也渐渐失传,他们的传奇也正在一点点被遗忘。
这几年,越来越多人开始尝试“拯救匠心”。比如,《匠人》的作者试图唤起人们对匠人记忆,便花费5年时间采访,整理20多本笔记才写成该书。一些年轻的匠人,尝试在自己的领域将手工艺品推陈出新,先迎合时代,让大家喜欢,并解决生活问题,再努力把传统带进更多人的生活。还有一批老匠人,他们虽然偏执于传统,不愿改变,但如今也开始尝试接触互联网,用极致的工艺征服更多人。
■本版统筹:新快报记者 肖萍 ■本版采写:新快报记者 郭晓燕 ■受访者供图
鞋匠世家传承人:让布鞋不再“土”
陆定燊的曾祖父曾经是一个实业家,他的故事在杭州萧山的历史档案馆里也留有一笔。陆定燊祖父曾经开过纺织厂、做过鞋养活过大批工人,甚至还参与过抵抗外族侵略。不过,这些故事中有些只是口口相传的“戏说”,但是可以确定的是陆定燊家是世代相传的鞋匠。
有血有泪的布鞋学成之路
陆定燊的奶奶也在戏服厂里做过鞋匠,退休后就把这门手艺传承给了陆爸爸。在陆定燊还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听到奶奶告诉父亲,“将来小燊就跟着你学做鞋了。”
虽然是耳濡目染,但小时候的陆定燊对做鞋并没有兴趣。读大学时候,陆定燊随了父母的心愿,报考路桥设计专业,之后在一家公路管理局上班。每天朝九晚五,拿着不错的薪资,生活无忧无愁,日子似乎本该这样过下去。
然而,他又觉得这样的生活好像不是他想要的。和大多80后青年一样,在资金并不太充裕的情况下,想要创业的他觉得,“家里有一门独一无二的手艺,我为什么不干脆就拿这个创业呢?”
于是,他背着家人偷偷辞了职,请求父亲传授鞋匠技艺。“父亲嘴上虽说也反对,但我看得出,他内心很开心。倒是母亲,特别不能理解,‘你父亲一辈子做鞋有出息吗,你也没出息’。”
那三年,他算是在家白吃白喝,帮父亲打打下手。学做鞋时,记不清多少次被做鞋的工具扎到手,血流不止,要深夜去急诊,“真是有血有泪,但越来越爱了。”
尝试改良布鞋的硬伤
他至今还记得自己卖出去的第一对布鞋,是自己在家鼓捣的年轻款,把布鞋的鞋头做得更尖一点,颜色弃黑色改用暗红色。结果朋友看了很喜欢,80块成交了。从那以后,他 对自己的设计越来越有信心了。开始穿着自己设计的布鞋下楼买菜,“真的很舒服,也很好搭配。”
2009年,陆定燊成立了“陆锦泰”这个品牌,成立杭州唯一一家研发、生产、销售影视戏剧舞台用鞋的企业。同年,陆锦泰被杭州选为“非物质文化遗产手工技艺类”品牌。后来因为一些意外,陆定燊的公司遭遇挫折,一切又回到起点。
那时候,陆定燊每天泡在厂房里,白天设计鞋样,提高制鞋技术,晚上开始自学企业工商管理。厂房的灯彻夜亮着,分不清白天黑夜。“那时,我没日没夜的工作,看着一双双手工鞋从自己手中诞生,那种感觉,就像手捧着自己新诞生的孩子,紧张又兴奋。”戏剧舞台用鞋受众窄,只能服务于一些古装戏或者舞台表演。穿着舒适的传统手工鞋虽占据一定市场,但款式稍显落俗,只能服务于中老年人市场。而且市面上难得买到合适的优质布鞋。意识到这些问题后,陆定燊开始尝试新的东西,设计出符合现代年轻人要求的“时尚、舒适”的布鞋。比如鞋还是布鞋底,但鞋面改用豹纹皮,或是把鞋头做得更尖,或是在鞋头上加点线条设计等。这样的做法确实吸引了一批原本对布鞋并不感冒的年轻人。但陆定燊觉得若一味迎合时尚,布鞋就少了很多传统韵味。他觉得现在的设计和创新已经够了,布鞋更需要的是对一些硬伤的改良,比如布鞋底容易破损,下雨天不能穿等。
布鞋在我国有着3000多年的悠久历史。据考证,最早的手工布鞋是在山西侯马出土的西周武士跪像所穿的布鞋。陆定燊正尝试设计更多能时尚转身的布鞋,让它回归到国人的日常生活当中。
铸剑师 熔古铸今: 失传技艺 重新“亮剑”
在龙泉宝剑园区内,一间并不算大的房子,这是周正武的铸剑之地。黯淡的钢铁厚片,几经风化的外表显得平静,实则有颗火花四溅、千锤百炼的内心,在一次又一次的打磨中逐渐变成一柄寒光凛冽的利器。
这是龙泉人周正武生活中重要的一幕,他是一位铸剑师傅。
成长于“刀光剑影”之中
事实上,刀剑早在他还是个孩子时已经进入了他的生活。四五岁时,他就在父亲以前的剑厂玩,在乒乒乓乓的敲打声中耳濡目染,成长于刀枪剑戟之间。他无时无刻不在感受着传统技艺的震撼。
十年后,他子承父业,继承了周家打铁的事业。进入铸剑室,有如地狱般的高温、闷热席卷而来,但周正武在这“地狱”却挥洒自如,脱掉外衣抡起大锤,随着抡锤有序的叮咚声,汗水在他那遒劲有力的肌肉上熠熠生光。
到了他16岁的时候,终于要开始拜师学艺了。他最早跟着自己的伯父,打了两年的铁,学了一些粗活,而后又花了十多年的时间,学一些工艺剑的制作。
在龙泉,刀剑买家都知道周正武和他的作品。刀剑论坛里的那些买家和制作者们也对他的作品赞不绝口。凡是用过出自周正武之手的刀剑的人都知道,它们的外观和触感非常自然,简直像从泥土里长出来一样。
网上寻古法摸索铸剑新技
那时,龙泉生产的剑多属于工艺品,并非兵家利器。没有经过折叠锻打的龙泉剑只能称为铁片,而不是宝剑。加之,刀剑的买方市场已不景气,很多老铁匠早就退休了。
周正武认识到,不仅仅龙泉的制剑产业,整个铸剑业都需要“突围”。而突围的“法宝”则是创新求变。这仿佛是一个矛盾,制剑工艺若要创新,需先寻求古法。一些原是口传心授、秘不示人的古老铸剑工艺,周正武却是从最具开放性、共享性的互联网上得来的。他不但在网上学习刀剑文化,还认识了一大批收藏、研究古刀剑的专家,这些专家后来成了他的良师益友,对他研究挖掘古代刀剑技术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周正武整理那些资料后,便开始点炉、抡锤。摸索新的仿古技术时他再没有经验可循,失败成了他的教科书,“幸运的是我懂铁,我有铸剑的基础,可以把断层连接上。”他锻造龙泉剑,遵循着古代先人的足迹,从原材料到锻造技术严格按古法进行,一丝不苟。百十次的尝试后,失传已久的龙泉铸造技艺,终于再次回到龙泉人的手中,得到了真正的传承。
锻剑技术要传承,打铁的艰辛和枯燥也要传承。一把剑在成型前,需要经过从普通锻打到折叠锻打的历练,这是锻造龙泉剑最艰难也是最艰苦的环节。把数种不同的钢铁熔锻复合,反复折叠锻打至三万两千余层,在不断折叠锻打中去除杂质,增加剑身的强度和韧性,这就是所谓的“千锤百炼”。
也正是经过这样“千锤百炼”的龙泉剑,如今登上了银幕成为明星,也被作为“国礼”名扬四海。
坚守理想制陶人:跨越海峡追寻制陶梦
徐瑞鸿1965年出生于台北,十四岁就开始接触陶艺。与宋代汝窑的结缘,源于博物馆里的惊鸿一瞥。“那时二十岁出头,当我隔着重重玻璃看到那件南宋汝官窑粉青笔筒时,简洁流畅的器形以及那份与世无争的宁静和单纯一下子击中了我。”尔后,徐瑞鸿开始了那种慢工出细活的陶艺生活。
因为对那惊鸿一瞥念念不忘,2001年他选择来到景德镇寻找心中的陶人梦,并在那里创建了三陶轩品牌。
制陶是一件非常“烧钱”的事。由于他的作品产量太低,一年最多出五六件,他在景德镇的生活并不算好。生活最糟糕的时候,家人来到景德镇找他,见到他的状况“当时感觉好像住在猪圈里”。但这并没有影响他制陶的热情,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看着陶坯在转盘上慢慢转动成型,“好像泥土也跟着活起来。”
不过他感觉到,如果这样发展下去,自己的这门手艺将后继无人。在这个时期,他认识了一群年轻的朋友,他们愿意帮他做运营,让这个信马由缰的陶人可以只“负责貌美如花”,由他们“负责赚钱养家”。
徐瑞鸿开始明白瓷器不仅是文人雅士收藏赏玩之物,而且应该走进百姓平常生活。如今,定居衢州一个小乡村里的徐瑞鸿,开始有徒弟慕名前来拜师学艺。可惜的是,“制陶太辛苦,徒弟来了又走了。一直跟着我的一个徒弟,却非学得最好之人。”徐瑞鸿认为,制陶并不仅仅在于工艺,形似而神不似的作品寿命并不长久,还需要多看书多了解历史文化知识,才能让手下的泥土更有生命力。
“让他们先见到,先了解,才能有喜欢的可能。”他很欣喜,工作室正成为一些年轻人学习技艺的地方。那些年轻人从最基础的拉坯、配釉开始,学习掌握泥料、釉色的特性,熟悉泥与火的语言,而徐瑞鸿也将自己对陶艺的理解,对生活的态度传递给他们。
虽然徐瑞鸿开始尝试对市场“妥协”,但他依旧是个信马由缰的人。一次去意大利开展览,所有人都正装出席,只有他穿着一件平日烧陶器的棉布上衣,搭配一双“洞洞鞋”就出席了,差点被保安赶出门。这样一个对生活大而化之的人,制陶时仍保持着近乎偏执的要求,这些年来因为一点小瑕疵报废的陶器早已堆成了“小山”。
补阙拾遗的扇匠:
一把团扇串起民间工艺
初识李晶,很难将眼前这个清秀儒雅的85后年轻人和古典艺术联系起来。
大学本科时,李晶修的是管理学学位,却钟爱戏曲,尤其是京剧和昆曲。戏曲中的头面、道具更让李晶着迷。正是借着对戏曲的热爱,他才萌生了收藏古玩器物的爱好。大学毕业后他又读了艺术类研究生。
在他的收藏史里,不时会收到一些老的残破团扇,这触发他萌生了修复这些残缺之物的构想。因收到的老团扇越来越多,学艺术设计的李晶便试着用残破的老团扇做出自己的作品。
修复残破程度不同的团扇需要的工艺各有不同,李晶除了自己摸索外,还在苏州城内外四处搜集散落的古老技艺,走访银匠师傅、缂丝师傅、扇坠师傅等。比如扇面损坏的,就给它配上新的或者老的缂丝、罗、刺绣等扇面;扇柄损坏的,就让银匠师傅细细镶嵌上錾刻的银花片,有合适的老银花片就再好不过了;一枚穗子也需要由不同师傅进行处理,编绳得找最好的师傅,回龙须的流苏又得单独让师傅制作;集齐种种,再配上一些可人的小零件作为挂件,一柄团扇才能算完成。
不过团扇的投入大,售价高,且受众范围有限。想要好好生活,又能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这个擅长金镶玉手工加工的艺术系硕士生也会尝试做些首饰,由于设计特别,又是孤品,首饰卖得非常好,“我其实不爱做首饰,但是我要生活啊,我要赚钱继续做团扇。”
李晶还尤其爱缂丝这种传统工艺。固有印象中这是一项由踽踽独行,髯鬓白须的长者传承着,美丽又濒临失传的技艺。因为材质、花色等问题,难以走入大众市场。李晶却把自己学习的新式审美加入其中,用缂丝做团扇、做钱包,从单纯的“工艺”进化成了“设计师的工艺”。
不过,也有人觉得像李晶这样加入设计元素,会破坏传统的工艺。李晶觉得,古老的缂丝不是只出现在博物馆或者教科书里,而是需要进入大众的生活。比起一味地墨守陈规,这样的传承更有生命力。
他认为自己和传统手艺人相比最大的优势就是兴趣。一个做缂丝的师傅曾经问李晶,“你做这个干什么?这个东西都没人愿意学。”他却一笑置之,继续埋头制扇。前不久,他的团扇出现在《偶像来了》、《时尚芭莎》上,拥有了一群年轻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