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瓷雕装饰的厝顶气势磅礴。
巧手塑形。
五彩斑斓的碎瓷片。
“穿衣服”考验技艺。
厝顶一角,“千军万马”。
台海网4月19日讯 据福建日报报道,56岁的沈振泽,是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诏安剪瓷雕的第四代传承人。最近,他正忙着四处选址,跑审批。按照当地最新的旧城改造计划,具有百年历史的剪瓷雕工坊沈氏艺圃被纳入拆迁范围。为免传承中断,沈振泽计划在县城另觅新址,重建剪瓷雕文化陈列馆、传习所、培训基地等平台。
在诏安,剪瓷雕又被称作“铰碗料”,指的是以彩色瓷碗碎片为素材,通过剪贴技法,创作出飞禽走兽、花鸟鱼虫、戏曲人物等形象。寺庙宫观、府堂民居的屋顶、照壁、墙面装饰,是其主要应用场景。剪瓷雕发端于陶瓷业根基深厚的闽南,而后影响力远及我国台湾、潮汕地区以及东南亚。闽南俗语“厝顶有戏出”,形容的正是屋顶因剪瓷雕而异彩纷呈。
诏安沈氏家族历经百年,五代传承这一古厝营造工艺。他们见证过剪瓷雕的昔日荣光与历史沉浮,而今正为其在全新的市场语境下的保护和传承,探索与奔走。
万只瓷碗剪一出杨家将
诏安老城区西门街上,坐落着一座始建于明嘉靖年间的武庙。这座占地近800平方米的古建,远观气势恢宏,近看则是一出潮剧好戏。
“三座大殿屋顶上,近300个戏曲人物错落分布,神态各异,它们都来自潮剧杨家将、薛丁山故事中的人物形象。此外,还有各种阁楼亭榭、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作为背景。”沈振泽说,诏安武庙屋顶上的剪瓷雕大手笔,正出自沈氏艺圃。1990年武庙翻修时,沈氏兄弟耗费近半年时间,才完成了剪瓷雕部分的创作,数万只彩色瓷碗由此化作屋顶上凝固的风景。如今县城的地标性建筑文昌宫、城隍庙等,同样是沈氏家族的代表作。
作为第四代传承人,沈振泽13岁便开始跟随祖父沈淮东学习剪瓷雕工艺。
“白描是入门基本功,在白纸上利用细长的毛笔拓印图案,一学就是两年。”沈振泽说,剪瓷雕不仅仅是个手艺活儿,还要求工匠具有美术功底,同时兼备文学、戏曲、礼制规范等文化底蕴,“剪瓷雕人物大多来自潮剧,工匠必须深谙人物典故,从而更好表现帝王将相、英雄豪杰、才子佳人等不同人物的形象特征。龙凤等元素的设置,同样有章可循,不可越雷池半步”。
剪瓷片是核心环节。闽南地区早年兴盛的陶瓷业,为剪瓷雕提供了充足的原材料。“坯薄质脆的彩色瓷片不仅视觉上绚丽,更经得住风雨、海碱的侵蚀。”沈振泽表示,早期剪瓷雕利用的大多是破碎瓷器,而今各地瓷厂则专门烧制应用于剪瓷雕的瓷碗。
“剪瓷片是一个充满变数的过程。”沈振泽表示,工匠首先利用木槌将瓷碗随机敲打成片,这一过程全凭感觉,并不刻意追求瓷片形态,技艺纯熟的工匠无论瓷片大小,总能物尽其用,“而后运用特制的平口老虎钳剪切瓷片时,需要根据不同的材质因材施艺,恰如其分地掌握好个中力度。不少初学者常常掌握不好分寸,被夹得呱呱叫”。
粘贴瓷片,被称为“穿衣服”。“穿衣服”之前,要打粗坯并调制粘贴材料。“剪瓷雕工艺分为平雕与圆雕,后者多用于主体人物和立体造型,需要工匠以钢丝、竹篾、麻丝等材料造型塑坯,这是剪瓷雕工艺中最为繁琐复杂的一环。”沈振泽说,粘贴剂的选择体现了就地取材的原则,“牡蛎壳磨制成粉,泡上一夜,第二天以10∶3的比例加入红糖水搅拌,便能调制出具有高度韧性与黏性的地道黏合剂”。
五代传承百年工艺
瓷雕的历史渊源,难以考证。但业界的普遍共识是,剪瓷雕的出现与兴起,与闽南地区陶瓷业的高度发展有关系。
“漳州自宋代便有著名的瓷窑规模化生产瓷器,与之相对应的,始建于宋代晚期的西山岩初来寺,便运用了剪瓷雕工艺。到了明代,剪瓷雕开始在闽南民间盛行,其应用也从寺庙、宗祠、家庙,延伸至民居建筑。”诏安县文化广电体育局非遗与文物管理股股长许焜武表示,而后随着海运与对外贸易的发展,剪瓷雕开始走出闽南地区,远播我国台湾、东南亚等地。上世纪初,沈氏艺圃便有工匠远赴台湾修建庙宇,并留痕至今。
诏安剪瓷雕,是剪瓷雕工艺的重要一支流派。诏安沈氏家族,则见证了一个多世纪来,这门古老工艺的历史沉浮。
“曾祖父沈丁仙是本土有名的建筑师与风水师。早年学艺归来后,他开始为街坊邻居建房修庙,用剪瓷雕美化屋脊成为其中不可或缺的工序。”沈振泽说,而后祖父沈淮东继承衣钵,创办如今的百年老店剪瓷雕工坊——沈氏艺圃,“祖父剪瓷雕技艺精湛,兼能书画,尤以雕贴飞禽走兽闻名闽南与粤东。如今,位于诏安县城的文昌宫,还保留着当年祖父创作的雄狮、麒麟、梅花鹿、仙鹤等作品”。
然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剪瓷雕技艺曾归于沉寂。沈振泽还记得,1979年,诏安县太平镇走马村上门邀请祖父出山修建村里的大庙。“这个时候,剪瓷雕工艺已经荒废了将近十年,祖父年迈力所不逮,年轻人也离剪瓷雕越来越远。一家人经过整整一夜的商讨,才决定接下这个活。”沈振泽说,以此为节点,沈氏艺圃与诏安剪瓷雕,重新获得关注。此后,百废待兴的广大闽粤乡村,兴起了一场重建宗祠寺庙的潮流。作为古建营造工艺中的重要一环,剪瓷雕迎来了新的春天。
“那时候的工匠社会地位很高,东家常常慕名上门邀请,施工时好吃好喝地招待工匠团队,订单从年头排到年尾。”沈振泽说,沈氏艺圃所引以为豪的代表作,诸如诏安武庙、文昌宫、广东南澳关帝庙的修缮工程,都出自这一时期。
从屋顶上走下
40岁的沈锡仁是沈氏艺圃第五代传承人。十年前,在一线城市从事高端住宅设计的他,决定回到诏安老家,跟着父辈从事古建施工。作为诏安剪瓷雕传承的中坚力量,沈锡仁发现,与众多濒临失传的高危非遗老手艺不同,剪瓷雕在当下依然大有市场。
“近年来,国内兴起了兴建仿古建筑的潮流,剪瓷雕等古建营造工艺有了更多用武之地。”沈锡仁表示,目前沈氏家族拥有8支剪瓷雕创作团队,从业人员近百人。而沈振泽所在的诏安县第三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每年承接的古建工程量近30个。
即便如此,对于剪瓷雕传承与发展,沈锡仁依然有所担忧。“剪瓷雕工艺烦琐,需要多年经验方可掌握,且外出作业,要忍受风吹日晒,是个辛苦的行当。”沈锡仁说,尽管沈氏艺圃改变家族传承的传统,面向社会招生,但年轻人从业意愿依然较低。在他看来,剪瓷雕的保护与传承,急需培养人才梯队,并注入产业创新元素。
实际上,早在十年前,沈振泽便试图通过开发剪瓷雕工艺品,将这一古老工艺从屋顶上请下来。“长期以来,剪瓷雕只出现在庙宇、祖祠等的屋顶上,只可远观而不可零距离把玩,我们尝试利用木板、瓷器等材料作为底座,制作出剪瓷雕模型,开发出居家摆件、挂件等工艺品。”沈振泽说,由于传统订单量依然可观,新产品开发尚未走向量产。
沈锡仁认为,剪瓷雕从屋顶走向大众市场,不仅仅是形态缩小这么简单,还要在工艺改良,并在创作上融入更多现代元素。“未来将通过注入文创元素,与书画、陶瓷等本土文化元素结合等方式,开发出更多适销对路的产品。”他说。
剪瓷雕的市场化开发,还要面临着量产与艺术性之间的权衡。“十多年前,台湾企业引入了模具浇筑的流水线生产方式,虽然效率提高,但是失去了古法工艺特有的灵动感。”沈锡仁表示,未来将通过两条腿走路,适应不同的消费需求。
同时,沈锡仁倡导更多政策支持。他提及的策略是,将其融入旅游区等场所的公共空间的雕塑、壁画、环境装饰中。一方面能够探索出剪瓷雕的更多应用场景,另一方面也能起到宣传推广的作用,让剪瓷雕获得更多社会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