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艾尔米塔什博物馆收藏有一件所谓 “蒙古包形器”。据艾尔米塔什博物馆记录,是施蒂格利茨学校1901年从私人藏家处购买的,1926年和其他藏品一起移交给艾尔米塔什博物馆。同时另有信息途径指出其中的“蒙古包形器”可能来自乌克兰,“应该也是属于西运的重要物品”。无论此器流传途径如何,其器形极为罕见,目前全世界所知仅此一件,堪称举世无双。
此件青花瓷“蒙古包”形器完好无损,从造型看:上半部呈半球形、下半部为圆柱体,平底,下方开有装饰壸门的龛式小门;从装饰看:表体施釉、白底青花为主,纹饰分五层,顶部圆心绘“穿云飞鹅”,之下依次为 “缠枝菊花”、“缠枝莲花”、“海水卷浪”和“焰珠杂宝”。该器整体高18厘米,底部直径18.5厘米。目前,对其时代判断、造型诠释、用途分析、纹饰寓意都有各种不同的理解。艾尔米塔什博物馆认为 “蒙古包”形器可能烧制于1345至1355年,胎、釉、青花料和绘画品质都很高,推断是景德镇为蒙元宫廷特别生产的;而彭涛先生则认为,从图案可见,其缠枝莲纹的莲叶已全部是卷草纹样式,是明初洪武的风格。但将此器的时代推定在14世纪后半叶的范围内是大致没有争议的。
此器有多种命名,有依造型直称“半球形器”的,也有因为整体造型类似于蒙古包,而称其为“元青花‘蒙古包’”,或直接称为 “青花缠枝莲花杂宝纹蒙古包”、“青花缠枝花卉纹蒙古包”。但细究这件瓷器作品,其与蒙古包的形制相去甚远。移动式蒙古包不论大小,一般都是由四部分组成,包括:哈那(围墙支架)、套脑(顶棚天窗)、乌尼(椽子)和门,即使是固定式蒙古包也还是由墙体与顶部构成的。所以蒙古包的围墙虽为圆柱体,但顶呈圆锥形,并不是半球形的,同时上下部分的连接也不会呈现出无缝状态。最为关键的是,一般情况下哈那的高度就是门框的高度,不会超过门高度的两倍以上。反观此件青花瓷器作品,顶部为半球体,与下面圆柱体部分为无缝自然连接的状态,小门与整体的比例几乎达到1比4。设想门为正常高度的话,“蒙古包”就会是“极其高大的”。有学者提出这可能是一种见于元至治版画中 “仅容一人一榻或一人一椅”的 “类似圆包状帐房”,但在这些版画中,营帐整体与门的比例更小,不超过1比1.5。所以将此器定名为“蒙古包”或“蒙古包形器”是不准确的。
此外,对于该器用途的分析也众说纷纭。有认为是掷骰子用的,有认为是“专为存放元代高僧大德或社会上层人士骨灰的舍利塔(骨灰瓮)”的元青花明器,有认为是帽子托架。笔者认为,此件青花瓷器完全有可能是一件与火葬、存骨相关的器皿。历史上,火葬曾是佛教徒和僧侣的特有形式,贮骨器确实有类似蒙古包的造型,且上有绘纹或雕塑以表现和模仿绳索拴缚的情形。从此器的造型可以看到,整个器物只在下部有一个小门,置入的物体大小很受限制,如果放置遗骨会非常不方便,况且人体火化后的全部遗骨并不会完全细碎到如此之小。从出土资料可见,骨灰瓮往往都有比较大的开口,而且开口多数向上。而这样侧开门结构、开口又这么小,应该更适合存放“舍利子”。舍利子的保存容器比肉身舍利、碎身舍利要小得多,只需捡取部分结晶体,装入锦囊,置于较小的容器内贮存即可。此件青花器前开小门,应该只适合存放舍利子。
这件元青花的舍利存放器皿应该也不是一件明器,首先,整件器物的胎质、釉色、纹饰精美,做工讲究;其次,它并不适合存放单一个体的遗骨,与一次性入葬的火葬罐有所区别。此件青花瓷器应该是一件存放舍利子的舍利罐,更确切地说是一件小型的“舍利塔”。
起源于古代印度的塔 (窣堵坡),是佛教埋骨建筑,形制为一种中央为半球形的独特墓葬建筑物。印度窣堵坡的基本形制是用砖石垒筑台基,台基或圆形或方形,并在周围建有环绕的甬道与围栏,围栏和塔门上装饰雕刻,在台基上建有半球形覆钵塔身 (梵文称anda),塔身外砌石,内实泥土,埋藏石函等舍利容器。最具标志性的窣堵坡是桑奇窣堵坡(又称桑奇大塔)。
随着佛教的传播,窣堵坡的象征意义和造型在亚洲广泛扩散和流变,被保留在僧人和佛教徒的丧葬形式中。特别是在福建地区,留存了大量形制来源于窣堵坡的墓塔,其中包括僧塔、祖师塔、海会塔等多种称呼和种类。此类墓塔吸收了窣堵坡的建筑主体形式,但对建筑要素中台基、覆钵、宝匣、相轮这四大主要组成部分的侧重有所改变,强调台基和覆钵部分,半球形覆钵演变为“顶部半球形圆柱体”覆钵,而宝匣和相轮则被简化甚至省略。
这类“柱体覆钵形塔”存在的时代跨度很大,从10世纪一直延续到现代。据福建省文物资料,在福建地区现存大量佛教遗迹中有各类大小古塔共231座,其中墓塔 51座,“柱体覆钵形塔”占了相当比例。墓塔散布于各大寺庙,可分为两种:用于合葬一般僧人和信徒骨灰的称“海会塔”;大德高僧墓塔称作“祖师塔”或“舍利塔”。
所谓“海会塔”之“海”于佛经指“众多”、“众生”;“海会”指教徒众生最后在极乐彼岸的会合如大众之海;“海会塔”为“海众共会一塔”之义,所以“海会塔”也称“普同塔”,为“普天同一”的纳骨塔。这样的意义与印度佛教早期窣堵坡之意义可谓“形通义同”。
藏于俄罗斯艾尔米塔什博物馆的这件14世纪青花瓷器,应该就是这种海会塔塔身的小型版。如前所述,它的开门太小,不适合存放单一个体的遗骨,然此器的空间相对舍利子的大小而言,可以延续存放多位高僧的舍利子,所以该器应该是一个相关僧侣团体的合葬舍利塔。或以锦囊装入每位僧侣的部分舍利子置入塔中,而且此器精美坚固、体积较小,也适用于移动和保存。同时从其上的青花纹样看,特别是象征佛教的火焰宝珠纹和杂宝纹饰相间隔装饰的 “焰珠杂宝”纹,与佛教归葬有着密切的联系。可以想见,当年僧侣们在景德镇定制了这件形制规范、精致独特的青花瓷舍利塔,用于存放高僧们的舍利子,作为佛教四皈依之一的“僧皈依”加以供奉。
我们还注意到,福建墓塔都有一个完整的塔基,以六角、八角形单层圭脚须弥座塔基为多见,须弥座的束腰部分或装饰花卉动物纹,或装饰简单的海棠形开光,绝大多数角柱均为竹节形。青花瓷海会塔塔身必须配有塔座才完整。
这使我们联想到另一件元青花瓷器——英国剑桥大学菲茨威廉博物馆收藏的一件 “青花缠枝花卉纹镂空器座”,高28.9厘米、口径 23.5厘米、底径27.4厘米,整体圆形,由上、中、下三部分组成。“上部敞口,中部束腰,下部外撇,整器上下贯通,中空……上部外壁绘缠枝莲纹;腰部以凸起的半埋式竹节状竖棱分割为六面,每根竹节状竖棱都有七节,在每节上都用青花绘线条,腰部的六个面均有一镂空的菱花形开光,开光周边空白处也均用青花纹饰填满;下部外壁绘缠枝牡丹纹,足墙为一圈卷草纹。”
仔细观察菲茨威廉博物馆收藏的青花器座不难发现,其与福建墓塔的台基有许多相似之处,包括束腰、开光以及竹节装饰。虽然艾尔米塔什博物馆藏 “青花缠枝花卉杂宝纹舍利塔身”与菲茨威廉博物馆收藏的“青花缠枝花卉纹器座”并非原配,但应该会有一件类似的青花瓷器座与之相配,组成一件完整的 “青花缠枝花卉杂宝纹舍利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