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千年德化白瓷,
比做韵味典雅的古诗,
李璋高的瓷雕艺术就像一曲长调。
时而悠扬,时而温和,时而犀利,
大音稀声,大象无形,
成就了属于他自己的独特篇章。
李璋高
福建省工艺美术大师
八零后的李璋高,马上就要步入不惑之年了。
在我与璋高之间,隔着岁月,我们是两代人,但这丝毫不妨碍我以赞赏的目光,关注他每一步的成长。
陪伴璋高的时光,总是让人欣慰。
与李璋高在艺术馆参观何朝宗作品
CHINA,是中国的英译,也是瓷器的英译。
上下五千年来,中国瓷器品种繁多,仅就白瓷而言,就有多个品类。
到了明代,德化的“象牙白”一经问世立即脱颖而出,被推为中国白瓷的代表,乃至被视为“世界白瓷之母”。
材质优良,再加上德化窑瓷工匠人精湛的技法,烧制出的白瓷能够呈现白里微黄(象牙白)或白里透红(孩儿红)的宝光,是东方人肤色最完美的表现。
《释迦摩尼》 白瓷 李璋高 作
因此明代的民间工艺百科全书《天工开物》记载:”德化窑惟以烧造瓷仙精巧人物玩器。”
明代也因此诞生了一位以佛教题材创作名扬四海的“瓷圣”何朝宗。
他所塑造的各种陶瓷佛像是人们理想中善与美的化身,当时的人们甚至用“除非观音离南海,何来大士现真身”来形容他的作品。
《般若》 白瓷 李璋高 作
何朝宗的引领和推动,使佛教题材成为德化陶瓷创作最多,也是最传统的表现题材,时至今日依然如此。
总是有人感叹说,德化白瓷技艺代代相传,却很难跳出何朝宗所创的形制。
《文昌帝君》 白瓷 李璋高 作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李璋高从小就对德化传统瓷塑艺术有浓厚的兴趣,从少年时代起他就开始钻研何朝宗的瓷塑造像艺术。那时他就已经开始了独立思考。
是在不断的模仿与复制中挑战那个不可撼动的完美极限?还是在陶土里注入自由的灵魂,然后让这个灵魂经历1300多摄氏度高温的烧制后特立独行?
带着这样的思考与挣扎,从2002年开始,20岁的璋高离开了德化,辗转于国内各大陶瓷产区和艺术博物馆,开始了他的游学经历。
李璋高工作室一角
这是德化很多年轻人的人生轨迹,有些人这一走就再没有回到窑炉跟前,因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2014年,李璋高前往景德镇陶瓷艺术学院,专门学习艺术设计;2016年,他又前往泉州华侨大学空间设计专业继续深造深造。青年时代开拓视野的游历和艺术院校的深造,对他后来的瓷塑艺术创作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李璋高走了,又回来了。从他回归后的一系列作品中,我读到的是,他的心,确实走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但却从来没有离开过德化的白瓷世界。
李璋高在创作中
这些经历,为李璋高展现出德化白瓷世界的一种极致张力——“瓷圣”何朝宗所代表的一种无法超越的传统制式之美,和瓷雕艺术本身应有的充满想象力、创造力的无限未来之间的张力。
2014年12月,从李璋高在福建省陶瓷行业职工技能创新竞赛获得第二名的作品《待》中,我们已经看不出他曾经经历过的那种传统与现代之间的游离和顾盼。
《待》 白瓷 李璋高 作
我们惊喜地发现,在这件作品中,璋高把传统德化瓷雕中对人物衣襟细节处理的方法,即“曹衣出水”般丝质的感观与何派“褒衣博带”圆润含蓄的中原文化风格的结合,在这件作品的下半部分的裙裾处表现得酣畅淋漓。
《待》(局部)
在作品的上半部分,即便人物的身材仍然带有北魏中期的佛教造像流行的“秀骨清像”的艺术风格,人物的面部表情却是典型的现代雕塑的韵味。
人物前胸和手臂处的大片留白,仿佛是李璋高刻意要将德化白瓷那温润、明净、典雅、精巧的玉质美感,傲娇地展示给世界——这就叫“中国白”!
《待》(局部)
2015年,这件作品获第八届福建省工艺美术精品“争艳杯”大赛金奖,并被中国国家博物馆、福建博物院、福建省艺术馆、福建省工艺美术珍品馆分别收藏。
李璋高的回归,意味着在登峰造极的德化白瓷传统技艺与自由奔放的当代瓷塑艺术之间,出现了一个温和而勇敢的和解者。
这使得他成为了德化目前少有的拥有自己独特艺术语言的人。
他的作品尽管也是传统题材,仍是以佛像和仕女为主,但在结构和造型风格上是如此与众不同,以至于他的作品具有十分难得的艺术辨识度,能让人过目之后念念不忘。
《佛陀》 白瓷 李璋高 作
《佛陀》(局部)
《思维观音》 白瓷 李璋高 作
中国传统美学以“疏可跑马,密不透风”来形容书画作品或疏或密、或繁或简的结构布局,李璋高也将这一传统美学精髓应用到了他的作品当中。
一方面,他是一个十分懂得通过衣纹修饰来展现人物内心世界的高手。
在他的作品《观照》中,佛结跏趺坐,施无畏与愿印,上身平整光滑,通肩式袈裟汇至腰处开始堆叠并自然下垂延伸至座下,层层褶皱堆叠在一起,厚重繁密。
《观照》 白瓷 李璋高 作
在作品《大爱无恒》中,佛跣足立于覆莲座上,双手展开施与愿印,上身无任何一条衣纹线,但袈裟下摆同样无比繁密,上简下繁的疏密度的用心处理,使视觉效果平衡稳定,更增添了作品高贵单纯、静穆伟大的艺术气质。
《大爱无恒》 白瓷 李璋高 作
“疏可跑马,密不透风”的繁简结合的结构布局,同样出现在李璋高的仕女题材的作品中。
如《待》《俏》与《香囊》等,这些作品的重心落在线条繁密流畅的裙裾下摆,与概括简洁的上身形成鲜明对比,营造出一种婉约飘逸的玲珑曼妙之感。
《俏》 白瓷 李璋高 作
作品被中国国家博物馆收藏
《俏》(局部)
另一方面,李璋高不动声色地将当代极简主义的艺术主张,即“艺术作品不是作者自我表现的方式,而是采用简单平凡的四边形或立方体,来消隐具体形像传达意识的可能性,使用重复或均等分布的手法,来强调材质本身的质感”等理念,注入到作品中。
《渡化》 白瓷 李璋高 作
李璋高的《无相》系列作品,是他将极简主义美学理念运用到德化白瓷雕塑中的代表作。如《无相》系列中的《行者》以及《渡化》,一个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几何化的线条处理。
《行者》 白瓷 李璋高 作
这两组作品上半部分线条凌厉,果敢决绝;下半部分衣襟部分的堆叠对称而繁复,在视觉上抽离了具象性的符号,令观赏者倒空所有思绪,进入无他无我的禅意之中。
然而,出人意料地,《渡化》《行者》在底座部分又采用了山水意象的抽象处理,让这组看似虚空高远的作品,平添了一缕似水柔情,平衡了作品的气场与情感……
《渡化》(局部)
李璋高的创作手法如此变化多端,折射出的是他在传统与现代之间的游刃有余,更展示出他既天马行空又脚踏实地的精神世界。
是他让我们看到,在德化白瓷的世界里,存在许多我们无法抵达的想象和可能性。
《尘》(局部) 白瓷 李璋高 作
每一个杰出的艺术家都需要用自己的心灵去超越现实,并表现出属于他自己的独特的艺术价值观。
李璋高跳脱出德化传统的创作手法,在作品中大胆进行颠覆和突破,用作品勇敢而自由地表达自己与这个世界的相互观照。
这在他的一系列仕女题材的作品中表现得最为突出。
《平安 如意》 白瓷 李璋高 作
《平安 如意》(局部)
在《格格的梦想》《戏里戏外》《憧憬》等当代女性题材作品中,李璋高用白瓷这一细柔坚致、温润洁净的材质,表现和葆有了中国女性细腻而精美的精神世界。
《戏里戏外》(局部) 白瓷 李璋高 作
《格格的梦想》 白瓷 李璋高 作
但在他的作品《香韵》中,表现的虽然是唐代仕女,李璋高却夸张地拉高了床榻一角,以长长垂下的帷幔,烘举出一位体态丰腴的唐女。诙谐夸张的的丰腿肥臀让人惊艳,更让人领略了盛世唐朝中女性自由不羁的精神世界。
《香韵》 白瓷 李璋高 作
2019年6月,李璋高携近年来的代表作品40件,在北京恭王府博物馆举办了一场“大象无形——李璋高中国白陶瓷艺术作品展”,以不拘一格、气象万千的独特艺术风格,带去一场德化白瓷的艺术盛宴。
在首届德化“中国白——中国传统陶瓷艺术双年展“中,李璋高又凭借作品《大地》荣获金奖。他的作品《待》和《俏》被中国国家博物馆永久收藏。
2021年,作品《戏里戏外》获得了第十一届福建省工艺美术精品“争艳杯”大赛金奖和第十届中国陶瓷创新与设计大赛特等奖……
大象无形,是有意化无意,不显刻意;是不过分的主张,兼容百态。
《大地》 白瓷 李璋高 作
《大地》(局部)
当下的李璋高,还是天天守在窑炉边。
他说,最让他痛的事情,是几个月的苦思冥想,在开炉的那一刻因为烧制失败而功亏一篑;
最苦的事情,是夏天在位于顶楼的工作室里,不开空调赤膊劳作;
最焦虑的事情,是还有那么多东西要学,时间不够用;
最高兴的事情,是藏家追着他要作品……
期待着李璋高不惑之年的世界,更有温度,也更有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