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迟,夕晖斜照。陶瓷博物馆,办公室工作人员正欲关门下班,却见一位农民匆匆忙忙走进来,顾不上揩去额上的汗珠,也顾不上擦掉鞋子上的泥土,就解下背上的布袋,“哗”一声打开了。这一打开,戴云山惊动了;一向以为烧瓷历史自唐代开始的德化,也“哗”一声,被扔入了时空邃道。
4年后当我循声而来,已是盛夏。杂草丛生处,一个隐隐约约的弧形窑壁,几道若隐若现的琉璃般的窑汗。俯身捡拾几个青瓷残片,轻轻置于掌心:那淡青色的釉,那瓷片上略略不同的“绳纹”、“网纹”、“戳点纹”……当瓷的质感透过指尖直抵心灵,我突然分不清弥漫在空气中的,是栀子还是百合的芬芳。
想来一件事物的发展,有多少偶然,就有多少必然。恰如人生桥段,夏商周时期,陶器悄然退至某处角落,青铜则毫不谦让地华丽登场。从夏代出现的小型工具或饰物,到商中期琳琅满目的青铜器品种,直至商晚期与西周早期青铜器的鼎盛时期,器型多种多样,铭文逐渐加长,花纹繁缛富丽。那些青铜器具不单是盛物用的容器,也成了宗庙中的重要礼器,甚至列鼎制度中,其数量与器型可以代表身份地位的高低:天子用9鼎,诸侯用7鼎,卿大夫用5鼎,士用3鼎或1鼎。
在这样的历史舞台上,从陶到瓷的蜕变,便不再引人注目。它的量变与质变,或许有“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循序渐进,有“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曲曲折折,但必不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乍然欣然。也许更像一个被遗忘的小丫头吧,在角落里静静悄悄成长,蓦然发现时,已是“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稍头二月初”。
因为最初,所以最美。无论是三班尖山,还是河南郑州、陕西西安,那些处于原始阶段的出土瓷器,从瓷器的胎骨、施釉和火候看,已基本上具备了早期瓷器的特征。土是高岭土,釉是石灰石加上含铁元素的粘土,那极淡极薄的一层,若有若无,如绿似蓝,人们叫它“原始青瓷”。
青瓷,青瓷……是谁动了凡心,魂牵梦萦中脱口轻唤她的小名?在一切色系中,青最是引发无限美感。它比山更远,比天更淡,比海更浅,比月沉静,比梦安然。当“青”遇上“瓷”,泥便不再是“陶”的丰乳肥臀、宜室宜家,她开始走向纯粹悠远,走向妙不可言,她开始离心灵很近,离凡尘很远。
显然,与后来成熟阶段的青瓷比较,由于加工过程还不是很精细,原始青瓷的胎和釉及配料不很准确,控制火候还不够成熟,气孔较大,胎料中杂质较多,釉色也不够稳定。可是,最小偏怜豆蔻女。她的素衣垂髫里,有的是害羞,有的是腼腆,有的是略显生涩的风姿楚楚;仿佛一阕词,又仿佛一轴画,是温柔低头的长沟流月去无声——
或许她的脸蛋不够饱满丰润吧,身段不够凹凸有致,举手投足也不够艳冶妖娆;但有什么关系呢?看一眼那如水剪眸吧,那一泓清澈纯净的憧憬,那收藏在一生里的最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