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青铜器的作坊
2011年11月19日,当代画家吴冠中的《长江万里图》拍出了1.3亿元。不仅是国内,国外市场也很狂热,一件价值不高的乾隆的镂空转瓶竟以5.5亿元的价格也被中国人拍得。
看似繁荣的拍卖市场下,却隐藏着一条古董圈人人皆知的高仿古董利益链条。近日,有收藏界“深喉”之称的媒体人、作家吴树经过5年暗访,1年写作,终于完成了“中国文物黑皮书”三部曲终结篇《谁在忽悠中国》,再度爆料收藏界不为人知的震惊黑幕。
在他5年的暗访中,高仿古董交易已成这场全民收藏运动中最成熟的一套体系,“从高仿造假到拍卖再到鉴定,每个环节都是假的,最后高仿古董转一圈就成了真文物,拍价能达到数千万甚至上亿元。”
以假乱真的景德镇
瓷都景德镇,明清官窑所在地,海内外拍卖价格最高的瓷器大多出于此。现如今,这里也是国内最大的现代工艺品制造地。
可在吴树的眼里,景德镇是藏龙卧虎之地,高仿造假者做的现代瓷器,是国内外拍卖会上的常客,无论从原料、成分、做旧上都堪称上乘,甚至于检测仪器都无法检测出来。
为得到一手资料,他曾六次暗访景德镇。
“这些高仿造假者很难接触到,他们大多有固定的客源,不与外人接触。熟人介绍也要通过这些人的考验,他们才开口说话。”吴树说。
没有接触这些人之前,吴树一直认为高仿不过就是潘家园古玩市场里的“垃圾货”,一眼就能看出来。可在这里,仿佛经历了一次穿越。
“就地取材已经不能满足这些人的要求,原料多是采自古代取料的老坑。”景德镇的高仿者告诉他,做瓷胎用的磁石就是安徽祁门太后坑的,是慈禧太后时期挖过的;高岭土是从附近的高岭村买来的,100多块钱一袋。成分和当年都是一样的。釉也是买最贵的,一斤釉料就要3600块钱,发色绝对好。
“为了能让高仿古董更像真的,大多数造假者采用真假瓷片黏合的方法,为此他们会花上百万买一台专用的仪器。”吴树说,为了让化学成分符合真古董的成分,他们不惜花血本拿着真古董的瓷片去大博物馆和文物鉴定机构进行成分检测,拿到数据后,再照着配料,试验成功后才拉坯。“专业仪器根本无法检测真假。”
吴树曾有幸接触到景德镇大名鼎鼎的“官窑王”。这位“牛人”每年只仿造十几件东西,都是熟人和回头客订货,并且告诉他们,假如有问题可以拿回来退钱,但是到现在没有一件东西退还过。
“官窑王”曾给他看了一只“清乾隆粉彩龙耳瓶”,沉浸古玩界数年,吴树从来没见过乾隆朝的东西能仿制到如此地步。问及价格,“官窑王”翻开一本香港某拍卖公司的画册,里面有一只一模一样的粉彩瓶,估价是850万到1200万之间。
“官窑王”告诉他,别人买走他们真正的高仿品,一般都有口头约定,几年之内不准再卖第二件同样的东西,目的是保持已售产品的“稀缺性”,便于高价出手。“物以稀为贵,出去多了的东西不值钱。再说我现在什么都不缺,烧瓷器也只是好玩,喜欢。”
以假充真的拍卖行
有了如此逼真的高仿品,就需要有人炒作,让这些假古董变成真古董。
“这时候一些滥竽充数的拍卖公司就充当了最好的帮手。”吴树说,国内大多数的拍卖公司都存在假拍现象。这得益于现行《拍卖法》中第61条的规定:拍卖人、委托人在拍卖前声明不能保证拍卖标的的真伪或者品质的,不承担瑕疵担保责任。俗称免责条款。之前,当代画家吴冠中曾与一家拍卖公司拍卖其假画对簿公堂,最终败诉。
“第61条与《消费者权益保护法》严重对抗,客观上起到了纵容不法商人制假卖假、拍卖行知假卖假的乱象。”吴树说,在景德镇暗访时,曾有两次在做高仿官窑瓷器者的家里碰上京城拍卖行去拿货的人,行色匆匆,不与陌生人交谈。
景德镇著名古陶瓷艺术家、元青花高仿艺人黄云鹏直言不讳地告诉他:“这几年连大公司都假货不少,也卖假瓷器。甚至有的拍卖公司,全场都是假货。这些都是千真万确的事。”
为了说明高仿拍品的分成比例,他举了一个例子,成交价100万元的高仿拍品,出厂价4万元,约占成交价4%,由制假者获利;各项鉴定费用3万,约占成交价的3%,由鉴定专家获利;拍卖公司佣金和国家税收20万左右,约占成交价20%,此项经常被偷漏,分文不交;所拍赝品实际所有者获利73万元,约占73%。
“加上一些拍卖公司制假贩假,最终到手的分成更多。”李广琪对记者说。他是北京古玩界有名的仿造高手,曾因出口自己仿制的明清两代外销瓷,被疑为“走私珍贵文物”嫌疑人,受到海关通缉。
“我们仿造的东西经常被当做文物,说起来很可笑。一旦被怀疑,只要你能照着再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东西来,你就能洗脱嫌疑。”坐在北京古玩城的店里,李广琪无奈地说。
如此的造假功力也让一些拍卖公司看到了机会。他曾在一家世界知名的国际性拍卖公司的画册上发现了一只自己仿造的鼻烟壶被当做清朝真古董标价拍卖。
“怎么能确定就是你仿造的呢?”记者问。李广琪说:“自己生的儿子,自己会不认识?”
正在交谈之际,一家拍卖公司工作人员送来了一本拍卖画册,李广琪顺手拿起翻了几页,指着一件估价200万元的清瓷瓶说,“这个就是国家上世纪70年代仿造的一批送礼用的现代工艺品。真的这种瓷瓶图案上没有花纹装饰,只要玩过古董的一看就能看出来。”
对于高仿品当做文物拍卖,李广琪认为,自古就有仿造者,这是一种工艺传承,并且高仿品卖时都是以工艺品的价格卖出,至于何人当做真古董拍卖,那与仿造者无关。“就像有人拿菜刀杀人,不能说这是卖菜刀的错吧。”
孰假孰真的鉴定书
对于高仿品的鉴定是否可以通过专门的鉴定机构或者文物专家来鉴别,李广琪对此十分不屑,“现在很多的鉴定机构和专家都是骗人玩的,一些鉴宝节目就像娱乐节目,看一眼就能认定这是真古董,还开价数十万甚至数百万,岂不是笑话。”
前些天,李广琪的朋友拿着一件专家鉴定为真品,估价20万,并开具了鉴定证书的仿造品找他。李广琪对朋友说,你让专家出2万元买你这件,剩下的18万,我给你补齐,你看他愿不愿意买。“朋友很实在真去找了,后来专家一笑了之,也不提买。”
“现如今的国内古董市场,是仿造者能辨别古董真假,盗墓者能辨别什么是出土文物,专家也就能说说理论。”吴树说,在他的采访中,不管是“眼学”专家还是“机测”专家,没有一个人敢保证百分之百的准确率,“打眼”的几率很大。
更有意思的是,在景德镇暗访时,那些造假者告诉他,只要需要,任何鉴定书都能开出来,“不管是博物馆还是权威鉴定机构,甚至于牛津大学的鉴定书都能开出来,而且保证是真的,只要掏钱就没问题。”
此前,央视曾专门针对国内文物鉴定做了一项调查,结果表明,有些专门搞鉴定的专家,每天拿着印章印鉴定证书,平均盖一张500—800元。
“可你别看那么多人骂这些专家,可在这个圈子里要卖出这些假玩意儿,还得靠这些专家,没有那个鉴定证书,怎么能去骗人呢?”吴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