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青花瓷器和明早期青花瓷器的青花发色,由于其釉料和烧制情况的特殊性,会留下不少特殊的现象,这些特殊的现象有助于帮助我们鉴别早期青花瓷器的真伪,本文从这些青花现象的实际出发,探讨并分析了产生这些现象的物理化学机理。
1、苏料青花的“晕散”特征
早期青花瓷器,因为都采用含钴的高铁低锰的苏麻离青料,所以,都会有苏麻离青料形成的基本特征,而“晕散”就是苏麻离青料在瓷器上形成的最基本特征,可以这样说,采用苏麻离青钴料,就一定有“晕散”现象。同时,苏料在青花瓷器上形成的其他特征,许多都和“晕散”的存在有关。所以,“晕散”现象,好比一把钥匙,是打开早期青花瓷器真伪鉴定大门的钥匙。
什么是“晕散”?它在瓷器上以什么基本的外观形象出现?
所谓“晕散”,就是凝聚的青花钴料烧制后在釉下产生的一种青色发散现象。
“晕散”的基本情况如图1-1所示,
这是一件北京故宫博物院所藏的元青花云龙纹梅瓶上的纹饰,其“晕散”现象清晰可见;类似的情况在明早期的瓷器上也经常出现,如图1-2上海博物馆所藏的永乐景德镇窑青花花卉纹碗上的晕散现象。
用通俗的语言来表述:“晕散”就像一点蓝墨水滴在宣纸上所产生的蓝色逐渐化开的形状。
和晕散这种特征相关联的就是随之而来的点晕、黑斑、串珠状凝聚、铁斑和锡光等苏麻离青钴料所产生的一系列特殊现象。
“晕散”因其色块形状的不同而分成圆状晕散(图1-3伊朗元青花凤翅上的圆状晕散)、条状晕散(图1-4伊朗元青花凤鸟类翅上的条状晕散)和块状晕散(图1-5南京博物院永乐一束莲纹盘盘心花上的块状晕散)。当然,这些晕散的不同形状自身也不是千篇一律的,并且,它们之间可能也存在相互关联和不同变化。
产生“晕散”的表面原因有两个,一是和苏麻离青料的陶冶精度有关,二是和苏麻离青料青花纹饰的画意有关。
苏麻离青料在使用前,如果陶冶不精,其颗粒大小很不均匀,粗的粗,细的细,当画工用笔蘸着苏麻离青青花钴料在瓷器坯体上作画时,其中粗大的苏麻离青青花钴料,就会阻滞在纹饰内,形成点状、条状或块状凝聚,烧制后就形成“晕散”现象。仔细观察上述三图中不同形状的晕散,还应该可以清楚地看出,“晕散”的形成,不仅和苏料的陶冶精度有关,也和苏料青花在纹饰中的画意有关。因为,画工用笔的轻重,会在青花色泽上留下明显的痕迹。当蘸着苏料的画笔在瓷坯上运笔行走时,凡发生用笔过重、用笔停顿、用笔来回和用笔重叠的现象,都会在这些地方留下重复的青花钴料,也就是出现青花色料的凝聚,这些凝聚的青花钴料在烧制过程中,也都会产生晕散现象。
图1-3伊朗元青花凤翅上的晕散是运笔过重形成的圆状晕散,图1-4伊朗元青花凤鸟类翅上的晕散是运笔来回形成的条状晕散,图示1-5南京博物院永乐一束莲纹盘盘心花上的晕散是运笔重叠形成的块状晕散。运笔方式虽然不同,但造成青花色料的凝聚却是相同的。
元和明早期不同时期的青花瓷器,其青花晕散的情况也不尽相同。一般说来,永乐和宣德时期的青花发色,“晕散”现象最为突出,不过,由于明代苏料的淘治程度大大好于元代,苏料的某些特征比如“串珠”现象就不如元青花那样显著。
英国的哈里·加纳先生在分析“大维德青花瓶制造之时和宣德帝掌权之前的百年间,青花瓷器之间绘画风格的变化”时说:“钴料较浓处青花呈一种淡黑色。淡黑料色透入釉骨,产生了一种‘晕散’的效果。有时,人们会发现在纹饰轮廓线凹下地方常常出现黑斑点。釉挂得很厚,呈浅蓝色,瓷器表面有轻微的凹凸不平,质地如同桔皮一般。”[1]这位英国作者把“晕散”在瓷器上出现的区域、晕散的颜色,以及晕散和黑斑、下凹的关系,作了比较明确的描述,这对我们理解“晕散”这个特征有所帮助。同时他还对晕散瓷器的大致年代作了一番描述,即元和明宣德间。难能可贵的是,他还对后世仿品中的“晕散”现象作了分析,他认为:“早期的青花瓷器,特别是十五世纪的青花瓷器在十八世纪被大量仿造,那时甚至尝试摹仿诸如‘晕散’效果等本属于技术上的缺陷,青花的不同呈色以及纹样轮廓边缘上的斑点亦被摹仿。真有几件如此的标明万历时期的仿造品,但很少有赝品能骗人眼目。真正的‘晕散’效果甚难获得,斑点是故意地渲染,而并非象早期那样偶尔得之。”[2]他的这段描述,对于理解晕散现象的真伪应该有所帮助。
总的来说,哈里·加纳先生对晕散的说法大致不错。不过,并不是所有这段时期的青花瓷器都有“晕散”,关键还是要看它使用的什么青花料。
我们再来看看我国的学者对“晕散”特征的描述。
耿宝昌先生认为,永乐瓷器“在线条的纹理中常有钴铁的结晶斑点,呈星状点滴晕散”。[3]
马希桂先生认为:“青花色泽浓重艳丽,有晕散现象,釉面有铁锈斑式黑色斑点,浓处用手抚摸时,给人以高低不平之感,这就是使用苏泥渤青料所特有的呈色效果,形成了元青花瓷独特的风格。”[4]
王莉英先生在论述洪武青花瓷器时认为:“用小笔饱蘸或浓或淡的‘苏麻离青’料水,线描搨染出纹样,深浅蓝色相间,匀挺的线条上时有黑蓝色晕散点,别有韵味。”[5]
故宫博物院的冯小琦先生认为:“永乐时期青花瓷器大多使用进口青料‘苏麻离青’,青花呈色浓艳,釉面纹饰有自然形成的结晶斑点,并有锡光,所绘纹饰有晕散现象。”[6]
我国学者对苏料青花钴料形成的晕散现象,大多到此为至,仅涉及晕散的表面呈色特征和晕散的点状现象,而没有更多的涉及形成机理的论述,这可能和这些学者的文化背景和文化结构有关。但是,他们也都把晕散和苏料青花的其他特征和晕散放在一起讨论,比如,黑斑、铁锈和凹凸不平等,说明这些学者已经敏感地觉察到这些特征之间的内在联系。
在了解了中外学者对“晕散”现象的基本描述后,我们再来观察元和明早期青花瓷器,从第一性的实物结合第二性的观点展开讨论。
元代的青花瓷器,有的“晕散”现象特别突出,如图1-6所示的伊朗国家博物馆所藏的元青花缠枝牡丹纹梅瓶;有的“晕散”现象并不显著,如图1-7所示的江西省博物馆所藏的元青花龙纹玉壶春瓶。
这种不同的晕散现象,可能和苏料配比使用的情况有关,也就是说,元代陶工在用苏料配制青花钴料时,会视这种青花色料货源的情况而决定苏料加入的数量。不同量的苏料配制出的青花钴料,其烧制后的青花发色会有不同的“晕散”现象。哈里·加纳先生断言,“早期的青花瓷器,青花稍带点黑色,蓝里有黑色斑点,线条有晕散现象,通常罩以很厚的浅青色釉。”[7]从我们介绍的元青花瓷器看,并不都是如此,这可能和哈里·加纳先生收集资料有限有关。
明洪武时期的青花瓷器的发色如图1-8所示。
从图上可以看出,洪武青花瓷器的“晕散”介于元青花瓷器两种不同程度的“晕散”之间。有一部分元青花研究者认为,洪武时期,青花瓷器的发色和元代的青花瓷器截然不同,其实,这是误解。只要读过耿宝昌先生的《明清瓷器鉴定》一书,就可以知道,该书的第一章,讨论的就是明洪武瓷器对元瓷的继承问题;同时,只要到过景德镇考古研究所的学者,也一定知道,出土的明洪武青花瓷器,无论从器型、纹饰和青花的发色上,都可以看出和元青花瓷器的承继关系。
永乐和宣德两朝的青花瓷器都有浓郁的晕散现象,过去常有永、宣不分的说法。图1-9永乐景德镇窑青花花卉纹碗和图1-10明宣德青花花卉纹高足碗,其青花的发色和晕散现象,的确十分相似,而这两件藏品对于认识苏料所产生的晕散现象,应该有很大的帮助。
苏麻离青料产生这种青花晕散现象的机理又是什么呢?
从图1-1至图1-10可以看到,凡是有“晕散”现象的青花瓷器,其晕散处都是青料凝聚之处,也就是说,青花色泽的浓度取决于绘彩时色料聚集的程度,青花色料聚集越密,青花发色就越浓,这个表面现象的实质是呈色剂中集聚了较多三氧化二铁、氧化钴等强呈色材料。在这些呈色剂的综合作用下,青花烧制后的发色呈现从蓝、褐和黑的趋势排列,这个现象和呈色剂的含量成正比。
表面的物理现象告诉我们,只有在高聚集区的色料烧出的青花才会出现晕散现象。而青花色彩晕散的物化原因却是和三个因素有关:一是色料本身SiO2、Al2O3含量很低,甚至没有;二是由于釉是高钙釉,高温下粘度小,粘度随温度的变化大,釉本身容易流散,所也增加色彩晕散的效果;三是窑炉的烧制温度,过烧会因为色料在釉中的大量扩散形成晕散现象。
众所周知,陶瓷表面的釉为玻璃态物质,而玻璃态物质在相变时,即由固态转变为液态时,并没有固定的温度点,而是在一定的温度范围内进行的。因为没有临界点,所以,釉从开始熔化到完全熔融,再到发生流釉,到釉的流淌,是在一个温度不断升高的过程中进行的。
如果色料中SiO2、Al2O3含量高,则色料的熔融温度就高,在釉熔融和流淌时,色料还不呈液相,所以晕散现象就不会或很少发生,反之,则晕散现象就容易发生;釉中的CaO是熔化剂,因为元和明早期所用的青花器都是高钙釉,含较多的CaO,氧化钙不仅可以降低青花料的熔融温度,也能降低釉的粘度,使釉容易流散,从而增加色彩的晕散;而较高的烧窑温度,在色料和釉料组成相等的条件下,就能使釉的流淌更为便捷,从而带动色彩的扩散,形成晕散现象。由此可见,窑温太高而产生的过烧会使青花色料在釉中的大量扩散形成晕散现象,如果个别区域青花色料堆积过多,更会形成褐色或黑色斑点,即产生与晕散相关的苏来麻尼的其他特征:黑斑、铁斑等等。从以上所说的元青花瓷器产生的晕散现象的物化机理,读者也可以触类旁通地理解元青花瓷器的呈色机理。元代青花瓷的色彩有三种情况:多数是青翠沉着为正烧产品;二是靛青泛紫扬艳,为过烧所致;三是青蓝偏灰,多是欠烧而成; 在还原焰中在Fe 浓度不太高的情况下,使釉色着成绿色,如果局部聚集浓度高了则会变成褐色甚至呈黑色,即形成Fe (二价铁离子)的着色和 Fe(二价铁离子)、Fe(三价铁离子)的复合着色; 正烧时主要是CoO的着色一般翠青色,欠烧时由于钴料未在釉中散开和溶解在釉中的量少故呈现带灰的青蓝色;[8]
从表面的物理现象,到形成晕散的物化机理,都说明,元和明早期青花瓷器的“晕散”特征,决定于色料和釉料的化学组成、集聚程度,决定于氧化钙熔剂的含量,决定于窑炉的烧制温度。
不过,升温速度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既然玻璃态物质的熔融和流淌不在一个固定的临界点上,那么,升温太快,熔融时还未使色料有足够的时间扩散,即还来不及发生晕散,烧窑温度就到达最高点而开始保温,将使晕散现象被中止;只有在合适的升温速度下,给熔融和流淌留有足够的时间,青花料才能充分扩散从而形成晕散。
为了让读者对晕散现象有比较全面的认识,我们再提供几张图片,在这些图片中,元青花和明早期青花瓷器的晕散有不同的表现,它们还和本书将要讨论的其他一些苏料青花钴料的特征相互关联。图1-11是安徽省博物馆展出的青花人物纹玉壶春瓶,图1-12是江西省博物馆藏元青花松竹梅纹长颈瓶,图1-13是香港艺术博物馆藏缠枝莲纹碗,图1-14是故宫博物院藏元青花凤穿牡丹纹执壶,图1-15是永乐景德镇窑青花折枝花果纹碗,图1-16是江西省景德镇考古研究所藏宣德青花花口碟耳杯。这六张苏料青花瓷器的图片,可以进一步加深读者对“晕散”这种特征的认识。
既然晕散和青花色料的凝聚有关,那么,为什么蓝地白花的元和明早期瓷器上很少出现晕散现象呢?图1-17是江西省景德镇考古研究所藏明宣德蓝地白花萱草纹盘,
在以蓝为底色的盘面上,果然不见晕散现象。其中原因,一个可能是蓝地白花的元和明早期瓷器,也许并不是采用高铁低锰的钴料;但是更为可能的是,这种瓷器依然采用高铁低锰的钴料,只是在涂抹蓝地时,青花色料被稀释了,因为只有稀释的色料才能在瓷坯上随意挥洒,而稀释的青花色料不容易造成凝聚,因而这类蓝地白花的瓷器较少出现晕散现象。不过,也并非所有的元和明早期的蓝地白花瓷器都没有晕散现象,图1-18是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元青花飞凤麒麟纹盘,
盘心是典型的蓝地白花装饰,在地色中,如果青花色料陶冶不精,大量粗颗粒的存在,也可以发现晕散现象。一般来说,把这种蓝地白花瓷器上的“晕散”现象,称之为“渗蓝”。图1-19是上海博物馆藏元青花大盘,其盘沿部分为蓝地白花,地色中可见明显的“渗蓝”现象。
把握元青花和明早期青花瓷器的“晕散”特征,理解形成“晕散”特征的物化机理,对于掌握“晕散”现象的外在形状和内在本质,对于理解由此派生的其他微观特征都有十分重要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