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器鉴定这行,最重要的是要多见东西,见真东西,见好东西。上个世纪50年代后期到文革前,那时我刚参加工作,我们文物店大量收购瓷器,给了我一个很难得的学习机遇。
这段经历说来话长。1956年全国各行业开始公私合营,文物行业也不例外,我们文物店合到了旧货商店,对外号称是旧货商店的古玩组。古玩组是企业化管理,考核指标是每月的营业额。当时古玩组占用店里13000元资金,店里要求每月周转一次,也就是说每月要卖出13000元的古玩。这是个很艰巨的任务,当时组里就三个人,辛友三、我和一个会计。辛友三年纪大了,跑进跑出的基本就靠我一个人。除了业务量大,最大的问题是当时文物不值钱,玉镯子1块钱一个,扳指5毛钱一个,花瓶一般几块钱一个,这样的行情每月要完成13000元的营业额真是不容易。
幸亏我们与北京进出口工艺品公司有合作,他们帮了我们大忙。这是怎么回事呢?刚建国那会,中国特别需要外汇,但是当时中国能出口创汇的工农业产品几乎没有,只有文物在国外比较受欢迎,老外认这个。当时做文物出口的,全国只有北京、天津、上海、广东四大口岸,我们收上来的文物大部分都是卖给北京进出口工艺品公司,济南文物店等于是他们在山东的代收点。有了这个大客户,我们每月13000元的营业额才能顺利完成。
古玩组的三个人分工明确,辛友三师傅跟会计主要负责在店里卖货,我负责在外采购。那时社会上流传的文物太多了,我们可以随意挑拣,一般的东西我们根本看不上眼。而且国家对于文物出口有严格的标准,像瓷器,乾隆60年以前的不允许出口,这是一道硬杠杠。所以为了配合北京那边的要求,瓷器我们一般只收同治彩,民国瓷器只有细路货我们才收。那段时间,我们文物店出现了一个很好笑的现象,老东西不收,因为过线了外贸出不去,北京不要,又压我们的资金。
渐渐的,山东地界上符合要求的文物越来越少了,我开始往南方走,最常去的地方是扬州,在那里一住几个月。扬州周边文物比山东厚实,特别是瓷器,我在那住上两个月,就能收个几十箱子。我也不去别的地方,就住在扬州文物店旁边的旅馆里,他们派人下去收文物,收满一船就运回来,文物店的祁文萃经理再喊我们这些外地的文物采购员去店里“瓜分”。那段日子很难忘,也很有意思,认识了很多人,见识了很多珍贵的文物。印象最深的一次,一共有8家外地文物公司的人在那里等货,运回来的瓷器把扬州文物店的几个屋子都堆满了,院子里也堆的无处下脚。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好东西,大家眼里放光,都想先上去挑货,这可把祁文萃难坏了,都是好兄弟好朋友,让谁先上都不好。最后他想了个办法,8个人抓阄,按号排队,1号先进去选,但是只能拿一件,随后其他人按先后顺序进去,都是只能选一件。这样做很公平,每个人都很高兴。那一次每家文物公司都挑了几十箱子货,那种场面现在的人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了。
运回来的瓷器就堆在旧货商店里,北京那边差不多一两个月派人来取一次货。过来验货的人水平都很高,见多识广,什么东西买对了,什么东西买错了,价钱高了还是低了,他们都会告诉我们。特别是他们对于那些罕见品种的鉴定,让我受益匪浅。说实话,我们济南文物店在鉴定字画方面是强项,瓷器鉴定一般的大路货还可以,碰上那种稀有物件一般还要请外面的高人把关。每次北京来人验货,总是能发现一些不常见的文物,这是我长见识的好时机。有一年我买回一个大瓶,高45公分,行内按尺寸叫150件(60公分的叫300件,大的有上千件)。当时买的时候就觉得这东西有来头,上面没有花纹,全是釉斑,红一块黄一块紫一块,连扬州的祁经理也叫不出名堂。北京来验货的专家中有一个姓吴的老头,对瓷器很有研究,我就跟他请教。他看了之后,很肯定的告诉我,这个东西叫釉敷。听着不太像个器物的名字,也没有什么太明确的意思,但是对照一下器物的特征,就觉得这名字靠谱。什么是学问?这就是学问。(口述 崔明泉 撰稿 本报记者 李剑波)